讲述：巧云（化名） 记录整理：孙曙峦

曾经，我有个十分幸福的童年。

我生在乡下，是个女孩，但我父母一点也不重男轻女，他们都很疼我，从没有因为我是女孩就想再生男孩。在我们那个村庄，我是全村惟一的独生女。

小时候，我父亲在建筑工地干活，母亲在家操持家务，养猪养鸡，我在村里的学校上学，日子过得非常幸福。但在我八岁那年，我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了。

那一年，在工地干活的父亲不慎摔下脚下架，送到医院后一直陷入深度昏迷。等我和妈妈赶到医院，一直昏迷的父亲突然醒了，看了我们母女一眼后，父亲就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父亲出事后，母亲深受打击，不久，母亲的精神就出了问题，时常一个人跑来跑去。半年后的一天夜里，母亲不慎掉进村边的池塘里，等人发现救上来时，母亲已经过世了。

半年之内痛失双亲，我一下子成了孤儿。从那时起，我的好日子彻底结束了。我的父亲一共兄妹三个，当时大伯早已结婚成家，生了两儿子；小姑还未结婚，一直住在家里。虽说爷爷奶奶当时都还在世，但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们就天天骂我，说我是丧门星，克父克母；小姑对我比爷爷奶奶还坏，除了骂我，趁人不注意时还时常拧我胳膊，我的胳膊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小小年纪的我，挨打挨骂之后只能默默流泪。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爷爷奶奶再次骂我时，一向疼爱我的大妈说话了：“巧云是个苦命的孩子，你们不疼她还骂她，有你们这样当长辈的吗？弟弟去世的时候，人家工地赔了很多钱，这些钱足够把巧云养大成人的，你们这样做有良心吗？”大妈的说法让爷爷奶奶恼羞成怒，他们连大妈也一起骂了起来。最后，大妈对爷爷奶奶说了：“从现在起，巧云就是我的女儿，从此以后，你们再骂巧云一句，我绝对不答应。”见大妈收养我，爷爷奶奶乐得省心，但他们说了，大妈愿养就养，生活费他们一分也不会给。对此，大妈回答道：“我的女儿我当然养得起，用不着你们掏钱。”从那以后，我就和大爷大妈生活在一起。

尽管我只有八岁，尽管我还是个小孩子，但大妈那天认真地和我谈了一次话。大妈说：你是一个女孩子，又无父无母，一辈子没个依靠，只能靠自己。怎么靠？那就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做一个有本事的人。等你自己有出息了，谁也不能再欺负你。大妈说的话，我全都刻在了心里。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发愤学习，我的成绩，突飞猛进。

大妈待我，就如亲生女儿一般。两个堂哥有什么，我就有什么，因为我是女孩，大妈格外多花心思，时常给我买些女孩子的头花啊、发卡啊，让女同学羡慕不已。

因为大妈大爷收留了我，爷爷奶奶不必再为我花钱，他们也就很少骂我。倒是小姑，只要看见我，就会骂上几句。为此，大妈不此一次和小姑吵过架。最后，大妈警告小姑：你再敢骂我女儿，当心我撕烂你的嘴。大妈比小姑高了近一个头，真要打起来，小姑肯定不是大妈的对手。也许是忌惮大妈吧，小姑没再当大着大妈的面骂我，但背着大妈，她还会骂我掐我。为了不惹大妈伤心，这些事我都没和大妈提。

后来小姑结婚了，对象也是邻村的。因为住得近，小姑隔三岔五就回娘家，我在她的手上，没少受罪。

因为牢记大妈“好好读书”的告诫，我的功课一直特别优秀。小学毕业后，我考上县里最好的中学。虽说学校给了我一笔奖学金，但住宿费生活费也得花不少钱啊，见我发愁，大妈拍拍我的脸颊，笑道：“傻瓜，别担心，妈有钱。”就这样，从重点初中到重点高中，我一路读了过来。我的学费，都是大爷大妈负担的。感激大爷大妈的恩情，每次从学校回来，我在家里都抢着干家务，但每次，大妈都说，家务不重要，把书读好就行了。但大妈说大妈的，我做我的，只要回家，我就多做家务，多做一点，心里就踏实一点。

高考之后，我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学，大爷大妈还有两个堂哥，全都特别高兴，就连邻居，也都来道喜。倒是小姑，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命不好的人，念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大妈本想和她吵，被我拉住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我也明白一点道理，有的人你越搭理她，越是抬举她。

但名牌大学虽好，学费也贵啊，再加上生活费什么的。一年得一两万。虽说大爷大妈勤劳苦干，但一个农村家庭，又能攒下多少钱来？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大爷大妈真有些为难。没办法，大妈去找爷爷，要我父亲当年的死亡赔偿金，据大妈了解，那笔钱，高达三十多万。但我爷爷说了：一分没有！最后，两个堂哥站了出来。高中毕业后他们没考上大学，就先后外出打工，见我上学没钱，两个哥哥一人给了我五千。就这样，我总算踏进了大学的校门。

一入大学，我就做好了规划，平时在学校里拼命学习，休息日里就外出打工。我们学校附近有个快餐店，平时生意不错，忙起来错过食堂的饭点时，我就会在那里吃点东西。一来二去，和老板也就熟识起来，了解我的家境后，老板建议我每天在他那里打工，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想到这个时间段一点也不影响我上课学习，我爽快地答应了。这样，我的基本生活费就解决了。

除了在快餐店打工，我还在网上办了一个辅导班，辅导高中生。为了吸引学生，一开始我是免费的，等到学生认可我后，我再按课时收费。因为我自己读书时就特别用心，知道各门学科的重点，也知道相应的考试技巧，辅导起高中生来，可谓得心应手。渐渐地，我的网络辅导班有了名气，找我的人越来越多，虽说每节课收费不高，但人一多，收入也就高了。等我上大二时，学费生活费了也就不必再向大爷大妈开口了。

四年大学，别人玩游戏、睡懒觉、逛大街的时间，我要么用来学习，要么用来赚钱。我的努力，让我年年都获得学校的头等奖学金。毕业那年，我被保送研究生。大学期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因为他们对我太过刻薄，因此大爷大妈也没有通知我。只是假期我回家时，他们才和我提及。想起他们对我的态度，我心里是五味杂陈。

爷爷奶奶去世后，大爷大妈才告诉我，当年爷爷奶奶那样骂我，很多时候都是小姑在背后教唆的，因为小姑看上我父亲的死亡赔偿金。果然，这些年来，那些赔偿金，断断续续都到了小姑的手里……

研究生毕业后，我进入一家知名的外企，年薪十多万。拿到第一笔工资，我专门列了一张清单，上面是要给大爷大妈以及两个堂哥要买的礼物：大妈大爷的四季衣服、两个堂哥的手机、还有给大妈单买的护肤品、给大爷单买的剃须刀和腰带。除了生活费，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全买了礼物。回到乡下，当我把礼物拿出来时，大爷大妈先是笑得合不拢嘴，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从老家走时，大爷大妈叮嘱我，别光想他们，得多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我回了一句，“你女儿这么有出息，你担心啥？”“就会跟妈耍贫嘴。”大妈轻轻拍了我一下，将我送出家门。

三年之后，我做到了部门经理，薪水又涨了一大截。有了钱，我开始正式回报养育我的一家人。那时，两个堂哥已经结婚成家，平时都在县城打工，也在县城租房住。尽管他们很想在县城买房，但一直拿不出首付。于是，我给了两个堂哥每人十万，在老家那个县城，这笔钱做首付足够了。

堂哥的事情稳定下来，我也该考虑自己了。因为工作业绩出色，除了年薪，我每年还能拿到一笔可观的年终奖。靠着这些钱，我很快在上海按揭了一套房子。当然了，我当年买房的时候，上海的房价远没有如今疯狂。

房子落实了，我在上海也就有一个家。装修一新配齐各种家电与家具后，我给大爷大妈打电话，让他们做好准备，到时我接他们来上海。但电话里，大爷大妈怎么也不愿意。怎么回事啊？大爷大妈说了：你还有两个哥哥，我们上你那儿去住，别人会说闲话的。原来如此啊。这算什么理由，我和大爷大妈说了，你住我这儿，又不是不让你们走，啥时想去哥哥那儿，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外人如果为这个说闲话，那就让他们说呗。

就这样，趁着休息日，我回一趟老家，把大爷大妈接了过来。到了上海，我专门请了几天假，陪大爷大妈到处逛，东方明珠、上海外滩、豫园，哪里好玩，就去哪里，什么好吃，就请大爷大妈吃……这就样，大爷大妈在上海住了下来。白天我去上班，大爷大妈就一起出去逛逛街，晚上做好饭等我回来一起吃。抽屉里，我给他们放了不少的现金，他们想用就拿。

日子渐渐稳定了。大爷大妈想堂哥了，就回县城住一阵子，想我了，就来上海住一阵了。时间长了，大爷大妈对火车时刻表比我还熟悉。

一个休息日，我和大爷大妈正在吃午饭，敲门声响了，开门一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站在门前。尽管多年未见，我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是小姑。她的手上，提着一只很大的行李袋。

不管她对我怎样，但她既然找到我的门前，我还是开门让她进来。谁知进门之后，小姑直接就对我说了，以后她就住我这儿了。她的话，几乎把我的眼珠子都惊得掉了下来。下意识地，我问道：“你凭啥住我家啊？”“你大妈能住，我怎么不能住？你大妈和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我和你还有血缘关系呢。”小姑说着，一屁投坐在了沙发上。

压着胸中的怒火，我对小姑说道：“没错，你和我有血缘关系，可这么多年，大妈怎么对我的，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大爷大妈供我读书，为我费了那么多心花了那么多钱，你呢？你给过我一分零花钱吗？大妈没碰过我一手指，你呢，小时候打过我多少次？还有，我父亲的死亡赔偿金，你也花了不少吧？”听我说到赔偿金，小姑急了：“你凭什么说钱给我花了？你有证据吗？”见她这么耍赖，我懒得理她。倒是大爷大妈，开始好好劝她：“这是巧云的家，巧云不请我们来，我们也不好意思住在这里，你自己有两个儿子，跑到这里干什么？”不提儿子还好，一提儿子，小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骂开了。原来，小姑的两个儿子结婚后，两个儿媳妇都不喜欢她，天天吵架，最后，两个儿子也不要她了。听说大爷大妈住到我这儿，小姑一合计，也奔来了。

对我来说，大爷大妈就是父母，小姑呢，连外人都不如，让她住在我家，那是做梦也不可能的啊。可任凭我怎么叫她走，小姑只是不理，自己在沙发上坐下，累了，直接就在沙发上睡。等到晚上我们吃饭时，她也不客气，自己上厨房拿了碗筷，盛饭就吃。这架势，真把我给看傻了。

不过，我的家，哪里是外人想住就住的。在她吃饱喝足之后，我也不再劝她离开了。我直接给物业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有人私闯民宅，请他们帮忙给赶走。接到电话，很快来了两个保安。我示意一下，保安直接就把小姑拉了起来，小姑又哭又闹，绝对不愿意离开，可她再撒泼，也不是两个保安的对手。很快，他们就出去了。见小姑被保安拉走，大妈赶紧跟了出去了。我知道大妈一向心软，看小姑的境况，肯定放心不下。过了好长时间，大妈回来了。大妈和我说，大晚上的，小姑也没地方去，她就带小姑去了附近一家旅馆，让她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去；怕小姑没钱用，大妈还把身上的几百块钱全塞给她了。见我没说话，大妈劝我：你小姑确实对不起你，但她好歹和你父亲是一母同胞，看在你父亲的份上，那点钱就给她吧。其实别说几百，就算几千，只要大妈给了，我也不会再说什么。但这个小姑，别想在我家住一天。当年，如果她不对我那么歹毒，哪怕她对我不管不问，如今我也不会一点也不管她，每月几百块的生活费，我也愿意给她。但她待我，连路人也不如啊。这样的小姑，日后下场再惨我也不会同情。

以前老人常说，“人在做，天在看”，小时候我以为是迷信，现在才知道这是真理。人自己做下的每一件事，最后都会有一个结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是这个道理。这一生，我会给大爷大妈养老送终，至于小姑的报应，就该小姑自己去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