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严小龙教授
谢 明
天昏地暗,窗外下着瓢泼大雨,上苍仿佛也在为其英年早逝而痛哭!黄昏时候,一边阅读着《阳江日报》关于严小龙教授离世的报道,一边含泪追忆这位20多年前结识的同乡。
那是1989年,我在广东教育学院进修。在中大读研究生的阳春友人余洪波经常到我处谈经论道,时常会骄傲地提起我们的老乡———从美国留学回来不久,在华农任教的硕士研究生严小龙,言谈中,他总是叹服其出众才华和拳拳的爱国之心。严小龙于1985年在美国加州大学获植物营养学硕士学位时,完全可以留在当时人人向往的美国生活、工作。但是,母校老师的一封信,却改变了其一生,他毫不犹豫地回到了母校华南农业大学,当起了清平的教师。要知道,当时的留学研究生是何等的奇缺,是何等的吃香,又是何等的令人羡慕!
在一个秋日艳阳的日子,记得是星期天,余洪波带我等几个阳春学子一起到华农,结识了心仪的老乡。
初一见面,我即怀疑自己看错了人。这哪像是在美国留学回来的青年学者啊!--———朴素得像个农民,身上甚至还有泥土———他说刚从学校植物园育种回来。但那双坚毅、进取的眼睛,那张仁爱、宽厚的脸却立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时的他还不善于言谈,见了几个老乡,甚至有点手忙脚乱。在他仅仅十多平方的小房里,堆满了书籍,连坐的地方也十分拥挤。简陋的家具全部挤在走廊里。
我们首先聊起了我们的家乡阳春。在言谈中,我得知他的父亲是一位中学教师,母亲是一位小学教师。文革中,严小龙兄妹曾跟随他们因“出身不好”被下放到松柏镇的母亲,在乡下度过了一段少年时光。那时,一家六口仅靠父亲那点微薄的薪水过活,日子过得相当艰难。尽管如此,严小龙的母亲还经常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点米、一点盐之类的食品去接济比他们还要困难的农民,还不时用家里一台旧缝纫机无偿地帮助农民们缝缝补补。从母亲这种助人为乐的美德中,严小龙懂得了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人世间还有比钱财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精神上的富有,人与人之间的真诚相待和彼此信任。我们还聊起了家乡的“美食”———吃大豆、泥烤红薯、炖狗肉……因为我父亲也是乡村教师,相似的少年饥寒交迫的经历,很快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大家渐渐谈得热闹起来。严小龙说起最喜欢吃家乡的大豆和豆腐时,对家乡的怀念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他说,松柏多是黄土地,贫瘠,致使大豆的产量十分低下,有时想吃上一顿炒豆下粥也不容易。他说,就在那饥饿的时代里,自己就朦朦胧胧地立下了志向,研究粮食,研究大豆,让大家都有机会吃得饱,吃得香,吃得好。
看到他住房窄小,生活清贫,自然,我们也问起他为何放弃留在美国工作和学习的大好机会,回到母校当穷教师。说起这事,他倒是笑得十分坦然。理由也很简单:母校需要我,这里更适合我,我就回来了。刚回来时,学校考虑到他这样的特殊人才,想从行政上培养他,让他当校长助理,刚当了几个月,严小龙就辞掉了。那时他正在同时攻读几个博士学位,只想一心一意地搞学术,专心致志从事植物营养遗传学和根系生物学的研究。
严小龙的生活十分简朴,房间里只有几套换洗的衣服,不少都粘着泥巴。一位不更事的女老乡笑他邋遢,他不好意思笑笑,说,反正要经常去地里干活的,没啥所谓。午饭时,他请我们到食堂吃饭,记得连饭盆也不够,他赶紧到邻居处借了两个。
午饭后,他径自带我们到了其实验的生物园。一进园子,就像母亲好久没见自己孩子一样———其实他一个多小时前还呆在这里———摸摸豆苗,抹抹树茎,捋捋叶子。他还特别对我们说,在生物园走路要轻点,太重了,会压坏这里的花草,尤其会伤及植物的根。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见过对植物那么深情的男人!那时我就想,此人将来在植物学肯定会有大建树。
此后,我们几个老乡,周末经常会到华农聚聚,与他聊聊家乡,聊聊大豆,聊聊小草,当然也聊聊爱情。他对大豆小草与对家乡、对爱情一样情深,仿佛世间一切生物都有生命,都有灵魂,都值得关爱。在他身上丝毫找不到一点那种张狂、自大、傲慢、浮躁的影子,相反,他总是那么谦逊、随和,在无关大碍的小事上从不与人计较,更不会议论同事,贬损别人,不彰人丑,不扬己美,誉不足喜,毁不足悲,淡泊名利,超然于世。与他交往日多,受其影响也越大。那时,我们都把他当作楷模,当作榜样,作为我们人生的一个坐标系,暗自下决心,要像他那样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活出人生的光和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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