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杀人罪犯的人生蜕变过程
韦东玮
2008年3月31日，阳江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了一审宣判：“被告人黎运强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随着法锤“咣”一声敲响，黎运强被押上了通往监狱的囚车。他慢慢地抬起头来，贪婪而留恋地望着那再难以属于自己的车窗外的阳光和风景，不禁潸然泪下，思绪万千……
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1956年的深冬，在阳春市双滘镇一条自然村的一户黎姓人家，随着几声婴孩的啼哭，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
婴孩的出生，给了这个人口并不多而又远离县城的小山村带来了欢乐，也驱散了这冬日的寒意。因为是这个家庭的长子，前来贺喜的人特别多。看着这个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孩子，大家都觉得，这孩子以后一定有出息。黎父更是喜上眉梢，指望着孩子的出生，能给家庭带来好运，使家族一天天强盛起来，于是给这个孩子起了一个吉祥的名字──运强。
果然，少年的黎运强似乎并没有受到那物质极度贫乏年代的影响。十六七岁，已长成了近一米七五的英俊小伙，并且以优异的成绩从家乡的中学高中毕业了。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中断了高考制度，他上大学、进机关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但是，在那个动乱的非常年代，他只能和千千万万个知识青年一样，从哪里来，再回到那里去。
1973年，他背着行囊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家乡，重复着祖祖辈辈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村生活。对着家乡的穷山恶水，干着那面对黄土背朝天的农活，黎运强失望过、迷惘过、无奈过，也抗争过。
也许是他的名字真的给他带来了好运，也许是他的聪明、勤劳、诚实感动了村干部。1975年初春，他半洗脚上田，当上了大队的会计和团支部书记。虽然没有完全走出“农门”，但与那些同龄的伙伴相比，也算是幸运的一个了。为此，黎运强十分欣喜，面对亲人的期盼和嘱托，他努力工作、踏实做人，一干就是5年。
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席卷祖国大地，也吹进了这边远的小山村。政府部门为了加快当地的经济发展，要招考一批有知识、有能力的青年干部充实基层的队伍。黎运强凭借着在校时扎实的文化功底和几年大队工作优秀表现，顺利地通过了笔试和政治审查，成为了阳春市双滘镇一名国家干部。
手中拿着证明自己身份的红本子，他兴奋得彻夜难眠。父老乡亲也为家乡出了一位“同志”而奔走相告。赴任的那天，对着欢送他的亲人，黎运强饱含着激动和喜悦的泪水说：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感谢乡亲的培养之情！我一定不辜负你们的期望，做好工作，为家乡争光！
黎运强没有食言。凭借着农村孩子那吃苦耐劳的品格及其聪颖的脑瓜子，短短几年间，他从一个普通的企业管理干部到副区长再到镇党委副书记，并于1990年升任为阳春市双滘镇的最高领导人──镇党委书记及人大主席。当时，30多岁的他是阳春市最年轻的一个乡镇党委书记！这样年轻的镇党委书记在全省也是为数不多的！有政治触觉的人都认为：黎运强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将会是阳春市委领导职位的有力竞争者！
此时此刻，笑脸、问候、恭敬、鲜花溢满了黎运强所在的每一个空间，他也充分享受着这份快感和欢乐。
但是双滘镇毕竟是一个远离县城的山区小镇，落后的文化、娱乐设施远远满足不了人们的生活需求。当夜幕降临，簇拥的人群渐渐离去，黎运强也不得不和许许多多普通居民一样，无奈地回到自己那几十平方米的居室。
细心的下属发现了黎运强的需求，每次在酒店酒足饭饱之后，都会不失时机地提议：黎书记，白天辛苦工作了一天，打下牌娱乐娱乐减减压吧？每次黎运强都会爽快地答应。因为他认为：工作之余，和同事玩玩既可以联系感情又可以舒缓工作压力，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每次吃完饭后打牌几乎成了惯例。
开始玩的是“升级”、“麻将”，后来是“三公”到“斗牛”。或许是黎运强的牌艺高超，或许是他运气特别好，或许是他的下属为了不扫书记的兴而有意让着他，总之一晚下来，少则赢几十元，多则赢百多元甚至几百元。面对这些“战利品”，黎运强总有一种又喜又忧难以言状的尴尬。喜的是在娱乐中得到了收获，忧的是几名下属每次都得向自己“进贡”，对于每月一千多元收入的镇府干部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作为领导的他实在于心不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看到那些带着各种目的陪着自己玩，输了钱还乐呵呵的下属的样子，黎运强也逐渐坦然了。
然而，打牌娱乐似乎并不影响黎运强和其他镇委镇府干部的工作热情，连续几年双滘镇工农业生产总值一直位居阳春市的前列。为此，黎运强多次受到阳春市委市政府的表扬和奖励。
一个家徒四壁的烂命赌徒
天有不测之风云。
1993年3月，双滘镇蒲竹村委会因为历史遗留下来的蒲竹电站权属问题，镇政府与村民对簿公堂。蒲竹村民因不满阳春市人民法院的判决，与前来强制执行的公安司法人员进行了大规模的对抗，结果造成了村民一死多伤的严重后果。组织部门为了化解矛盾和保护黎运强的人身安全，当年将其调离双滘镇，安排在阳春市森林防火指挥部任主任。
对于突然的职务变动，黎运强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特别是将自己从一个镇委书记改任森林防火指挥部的负责人更是想不到。
没有了往日的掌声，没有了往日的恭敬，习惯了在别人欢呼声中生活的黎运强心中有一种无奈的失落。黎运强认为：这是组织部门对自己的变相处分！于是，对于这新的部门，这新的工作，黎运强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抗拒。
这时候，昔日用于联络同事感情的麻将游戏和扑克牌成为黎运强打发时间、寻求寄托的唯一途径。开始，一个晚上输赢的出入是一千几百元，时间一久，他觉得不够刺激，每次都主动要求加大筹码。可是，这时的他，已没有了当镇委书记时的好运，总是输多赢少！一场下来，输二三千是常有的事。因为他当过镇委书记，那些牌友都尊称他为“书记”。现在的他，已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输记”了──输光了现金还要记欠别人的债。
黎运强认为：输赢的概率是均等的，自己不会一直这样背运下去！一心想将输的钱博回来。可事与愿违，越赌越输，越输越赌！所以，几乎每个晚上，他都在牌桌上度过。有时通宵达旦，甚至日以继夜，严重地影响了正常的工作。
逐渐，黎运强的嗜赌和豪气在阳春这个小城市已有了名气，社会上一些身怀“千术”的职业赌徒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同他接近，试图在他身上“揩油”。
这时，一心想尽快将输掉的钱赢回来的黎运强哪管牌友是谁，只要对方有钱，什么时候赌，以什么形式赌，赌注多大他都不在乎了！
输赢的结果可想而知。短短的几年时间，黎运强输光了所有的积蓄，并欠下了几十万元的高利贷！
天天接着债主的催债电话，黎运强六神无主，心烦意乱，四处躲避。好几次，债主追到了办公室大吵大闹，逼迫他还债。为了平息债主的怒气以减少在单位的恶劣影响，他不得不以各种借口向亲戚及昔日的同事、朋友几千几千地借钱。但这区区的一万几千元哪里还得清利上滚利的高利贷？不得已他将手伸向了公款。
但东窗事发，2001年黎运强因挪用公款和离岗150天被单位开除了。
得知这一消息，本来对他满怀期望的家乡父老和以前的同事都觉得惋惜和不可置信，年迈的老父看着昔日引以为荣的儿子从一个众人羡慕的书记沦落到这一步更是觉得无脸见人，气得卧病在床，很快撒手人寰。
没有了单位，没有了经济来源，面对亲人异样的眼光和这巨额债务，这时的黎运强掉到了人生的谷底。每天，望着徒墙四壁、一贫如洗的家，他生不如死，深感愧对家人，如果不是割舍不下对自己一往情深的结发妻子和一双日渐懂事的可爱儿女，黎运强巴不得随父而去，以求早日解脱。
债主得知黎运强被单位开除后，深恐钱无法追回，上门逼债更紧了，并且发出了死亡威胁！无奈，黎运强不顾妻子、儿女的含泪哀求和强烈反对，强行将家中仅有的一样财产──一幢三层小楼贱卖以偿还赌债。
此时此刻，黎运强已成了彻底的穷光蛋。
一个丧失理智的杀人罪犯
2005年3月的一天，昔日的赌友崔某满找到失魂落魄的黎运强，悄悄告诉他：黎之所以会输这么多钱，是赌博时被人“出老千”所致，并当场表演了各种“千术”给黎观看。黎运强看得目瞪口呆，甚至不可置信，但这又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黎运强深悔当初上了别人的当。
崔某满趁机提出同黎运强合作，由黎运强物色赌友，所赢的钱两人均分的建议。走到了这一步的黎运强对崔某满这一提议，哪里还有反对的理由？不经任何思索就爽快地答应了，并拟定了具体的做法。
于是，黎运强将一个个电话打向了昔日的赌友同事，邀约他们开局。不知有诈的他们没有一个不“中招”。散场后，黎运强和崔某满清点着轻易“赢”来的一张张百元大钞，他仿佛看到了翻身的希望，虽然，对崔某满少报赢款时有微词，但见每场都有分成，黎运强也没有太多的计较。
时间一久，那些赌友同事对于自己老是输，产生了怀疑。黎运强也因为他们大多都是以前的同事，甚至是曾帮助过自己的朋友，觉得这样下去对不起他们，内心生出了一种怜悯和悔意，于是告诉崔某满以后不要找那些牌友打牌了。但崔某满哪里肯放过这些机会？崔某满多次瞒着黎运强同他们开局，但所“赢”的钱并没有分给黎运强。为这事，黎运强同崔某满发生了几次激烈的争吵。
争吵归争吵，共同的利益关系及黎运强的艰难处境，也令黎运强不得不寻找新的对象给崔某满。
2007年12月2日，黎运强找来了刚认识不久的两个贵州籍男青年，四人在阳春市春城镇一宾馆开房共赌。几个小时，两个贵州籍男青年将1万多元全部“输”给了崔某满。事后，黎运强要崔某满平分这1万元。但崔某满称只赢了7000元，只能分3500元给黎运强。黎运强语气强硬地对崔某满讲：以前你少分给我的钱就算了，但这次你一定要给我5000元！否则……
12月14日19时，黎运强去到崔某满的住处，向崔某满催款，由于崔某满仍然坚持只能给黎3500元，黎运强一怒之下，将崔口袋里的钱全部夺了过来，崔某满则一拳击向黎运强并将黎推撞向墙角。这时，受了击打的黎运强怒火中烧，几年来对崔某满的新恨旧怨一下子爆发，于是，他快速走进厨房取来一把菜刀，冲出来发疯似地向崔某满双手猛砍。崔被砍致倒地后，黎运强又向崔的肩膀、颈椎、头部砍了十几刀。崔某满大声呼救并本能地用双手死死地夺过菜刀。这时，黎运强害怕崔某满的呼救声被邻居听见，马上从旁边的沙发处取来几件衣服及从房内找来一把铁凿，将已失去抵抗能力的崔某满的头部、口鼻部紧紧包裹起来，又用铁凿向崔某满全身截了十几下，直至崔某满当场死亡……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公安机关通过侦查，很快将黎运强缉拿归案。在铁证面前，黎运强不得不如实地供述了作案的前后经过。
面对冰冷的高墙、铁窗，逐渐恢复了理智的黎运强意识到了自己这疯狂行为导致的严重后果。回顾自己从一个农村娃一步一步走向人生的顶峰，又从镇委书记滑落到今天这一步，黎运强整日以泪洗脸，写出了几千字的剖析材料和悔过书。对每一个来看守所探视他的亲朋戚友都重复着同一句话：“为了几千元而干出这事，我傻啊！不值得啊！是赌害了我！是赌毁了我的一生！”
但是，法不容情！黎运强的觉醒太迟了。
他漫长的后半生将要在监狱中度过！
作者手记
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淳朴少年经过自己的不断努力，一步步地干到了镇委书记的位置，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人生轨迹啊！但是，由于染上了赌瘾，沉迷于赌博，最后，不但输光了所有的家财，还因此走上了杀人的犯罪道路。黎运强的蜕变经历，希望能引起那些现在仍沉迷于赌博的赌徒们的警觉和思考。近几年来，由于赌博引起的故意杀人、故意伤害等案件时有发生，希望人们能认识赌博行为的危害，也希望相关职能部门加强对赌博行为的查处和监管。
法律链接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的规定：“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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