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律侯
农村那些又脏又臭的猪屎、大粪(人粪)也要标包?看了文章题目,现在的年轻人有些不可思议。事实上,在上世纪80年代之前(除合作化、人民公社化的一段时期),阳东地区农村的标猪屎、大粪就颇“盛行”,并形成习俗。
农谚云:“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这里所说的“肥”,显然不是指时下农民兄弟使用的尿素、碳氨、磷钾肥、复合肥……商品化学肥(因60年代前,化肥大都靠进口,一般农民根本用不上),而是人畜粪便、草木灰及塘泥、巷沟垃圾泥之类的“农家肥”。因此,积集肥效较高的人畜粪,确保庄稼生长好,是农家的头等大事。民国时期,在漠阳江畔的阳东地区,一些村场规范、人口较多的村庄,每每由集体(解放前设立的“尝”和解放后设立的经济合作社)出资,在村的四周筑围墙、设栅栏,以防止各户散养的生猪跑出村外破坏生产,且便于统一收集猪屎,一举两得;在村中的角落或村边修建木板粪坑厕所(俗称“屎粪麓”),以解决村民的拉撒问题,大量收集人粪便。与此同时,为不致使某些村民随意侵占村中的猪屎、大粪,“两粪”的标包“制度”就应运而生。
标包猪屎、大粪的方式与程序,与当今竞投某种标的物大致相同。现以阳东那龙的甲垌、那栋、亨垌村为例,这些村庄民国期间已实行猪屎、大粪“标包制度”了。那时,标包这“两粪”,是由村民推举出数位在村中有威信、办事公道的中老年人组成“班子”主持。这个“班子”预先根据“粪源”的实际拟订出标包方案,比如标猪屎,通常每5天为一周期,标大粪每10天至半个月为一周期;每半个月或一个月进行一次集中投标。标包一般在晚间进行,之前由一人拿着大铜锣,穿走各巷道,边“当、当、当……”敲起来,边大声呼喊:“今晚在××(地方)标猪屎大粪啰!”广而告之大众。
在标包“两粪”过程中,井然有序,标完一项到另一项,标完一个周期到另一个周期。竞投的方式,有用白纸条书写的“暗标”和以口头报标价的“明标”两种,都不需要放押金,待早、晚两造收获后,以稻谷缴交中标的“粪金”。投“暗标”者,当然是些识字人,在方寸的纸片上写自己姓名及每期每项标金稻谷×斗×升;投“明标”,亦称“喊标”,则要等主持人收集齐全“暗标”后,再由参与竞投者依次“喊标”;每“喊”完一标,由记录人记其姓名及所投“标金(谷)”的数量。开标时,“明”、“暗”标一起统计排次序,出价(指稻谷数量)高者中,谓之“中头标”。若果“头标”当场弃权,则由“二标”顶上……。每期竞投的场面都非常热闹,围观者众,还常常出现一些人在标中写错别字的趣事,如那龙某村村民一次在“猪屎标”上写道:“某某嫖(意写“标”字,即左木右票的繁体字)猪屁(屎)十月谷三斗二升”,三山某村民则写道:“某某猪屎损(捐)谷二斗五升”,皆当场令人捧腹,哄堂大笑,两人后来还各得了个“嫖猪屁”和“猪屎损”的雅号,在当地叫开了。
上世纪70年代之前的千百年间,农村养猪的饲料多以番薯藤叶等粗饲料为主,猪拉出的粪便特别多;同样,村民吃的每天几乎脱不了番薯,民间有句不甚雅的俗谚,曰“番薯屎,芋头屁”,所拉的就不用说了。据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回忆,那时如果一条有七八百人口、散养有一百几十头生猪的较大村庄,每年标猪屎、大粪所收入的稻谷,少者十余石(1石相当60公斤左右),多则二三十石,是相当可观的,因此村中的“尝”便将所收入的稻谷转卖折款,在每年年末及次年“春分”祭拜土地神庙时,买它数头肉猪宰杀,按村中的人口(有的按男丁)把猪肉平均分给各户过年过节。村中一派喜气洋洋景象……此习俗延至解放初的土地改革时期。
合作化、人民公社化期间,曾一度提倡农村社、队集体养猪,普遍建猪舍圈养(公社化初期有的地方还利用山洞养猪,后失败),私人散养生猪几乎没有,村中的猪屎不用标包;至于“屎粪麓”,仍由村中的生产队轮流管理。至60年代初,国民经济经“大跃进”挫折后开始调整、恢复,农家散养生猪也就多起来,于是,由生产队轮流派专人拾猪屎和管理公家的“屎粪麓”。农村体制改革、分田包产到户是80年代初,再次获得土地使用管理权的农民生产积极性不亚于土地改革时期,尤其是不怕苦不怕脏去“追求”猪屎、大粪,还时不时为此发生争执。于是,已废止30余年的包标“两粪”习俗,又恢复了。不过,标包所收入不是以前的稻谷,而是现金货币;所收入的款不再是买猪宰杀分肉给各户,而是用于村场建设及文体活动经费开支。
80年代中期以后,农户圈养生猪蔚然成风,还涌现一批养猪专业户,多在村外鱼塘边办猪场,猪粪便流入鱼塘肥鱼。此时,在村中难寻散养猪的足迹。再说到厕所,由于在深化农村改革、调整农业生产结构中,农民纷纷“洗脚上田”,外出经商务工,迁居城镇。种田人锐减,他们对肥料的观念也转变,不再“老土”,使用的大部分是轻便、干爽、不太脏的化肥,“屎粪麓”里的大粪也就不再“受宠”了。至此,千百年来阳东农村的标猪屎、大粪的习俗,也就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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