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太阳已经高高地挂上榆树梢头。爹犁起的笔直笔直的一行行黄土,像是一桌巨大的盛宴,摆放在春天的田野里。一个上午,爹手中的鞭子左晃右摆,就是不舍得落在牛驴的身上。那头牛在里面走,负责领路。您知不知道,它多通人性吧!爹喊一声喔,它开始走,喊喔喔,它就走得快些。爹喊一声吁,它就停下来。喊喔吁喔吁,它往左拐,喊吁喔吁喔,它就往右拐。 犁起一行春情 文 | 吴振海 在我的老家豫东大平原,惊蛰之后的第一声春雷,一下子惊醒了万物之眠。就连太阳这个呆板了一个冬天的大白脸,马上也变得如一个多情的少妇,温顺的歪倒在男人的怀抱里,极尽妩媚多情之意。田野里,稀稀疏疏的麦苗子,也都慢悠悠地挺直了腰板,像一个饿得太久的营养不良患者,无精打采地受用着春风的爱抚。 
大片大片的春闲地开冻之后,表面上绽开了一层层薄皮,经过太阳温情地一照,散发出一团团潮湿的气息。这些春地,都是去年麦茬子红薯刨完之后,由于地薄,没有法子再种植小麦,就刻意的让它们闲置了一个冬天,歇歇劲,只等待来年开了河再种上春红薯,种上红高粱,种上谷子,或者种上各种蔬菜杂果等等。 开犁了!每每这个时候,爹都会显得特别的兴奋。草草地吃过早饭,他就赶到生产队的大院子里。这时,爷爷已经把牲口都喂得饱饱的了,他把那些牛啊驴啊都一一地牵了出来,栓在生产队的大院子里一个个木桩子上,让它们美美的晒一会儿太阳,等待我爹他们几个把式使唤。看见我爹过来,其中的一头大黄牛和一头小黑驴,竟不约而同地扯着身子,对着我爹来的方向,哞哞昂昂的叫个不停。 
爹是生产队里抓生产的副队长,也是村里最有名的老把式。他经常使唤的牲口都认识他,可能就像我认识他一样,彼此都再亲近不过了。 爹把大黄牛套在内侧,把小黑驴套在外侧,挂上拖车,然后再把那架木犁子架在拖车上。这一切爹都操持得有条不紊,就像是冬天里娘给我一件件地穿好衣裳,麻利而且妥当。 下地去了!这时候,我挎上一个荆条篮子,每每趴在拖车上,和爹还有他的牛驴一块儿下地。牛驴拉套,爹扶犁,我跟在爹的屁股后面拾红薯,这是一幅今天再也难以看到的乡村风情画,它至今都还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底。 说到跟在爹的屁股后面拾红薯,这个我记忆才深呢!一窝红薯,到底得刨多少遍才能刨净?第一遍是生产队里组织劳动力刨红薯。然后把红薯窑子分给一家一户,再刨第二遍。那时生产队分红薯窑子都是抓阄,为此我爹他没少遭抱怨。爹为人实诚,干活从不惜力气,从我记事算起,生产队的正队长换了有五六茬,爹这个副队长从来没有动过,号称三队的常青树。他刨的红薯窑子最最干净了,谁家分到他刨过的可算是倒大霉了。 第二遍刨过之后,就是第三遍,俗称溜红薯。第三遍是开放式的,想去哪儿刨就去哪儿刨,常常是一些闲人,或者是一些放学后无所事事的学生干这个。记得有一年我溜了一季红薯窑子,娘给我攒着,最后卖了三块三毛钱,还买了一双33号的绿胶鞋呢!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穿上下雨还可以踩泥的胶鞋,33号的!两个3像两个生动的小耳朵,那种啪啪踩泥的脆响声,至今还时不时地响彻在我的梦中。 
到我跟在爹的屁股后面拾红薯,这至少也是第四遍第五遍了吧!土是黄金泥,要啥都随你。爹在歇晌的空隙,时常捧着两把黄土,自言自语地这样子说。一块躲过了万千劫难的红薯,又在寒冬的地底下窝藏了整整一个冬天,到开春被我爹的犁铧生生地给挖了出来,亮在暖阳下,躺在春风里,揣在我怀中,它是何等的鲜亮和诱人?在春天里,在那些缺吃少穿的春天里,跟着爹下地拾红薯,它成为我一生最早最生动的大课堂。
太阳已经高高地挂上榆树梢头。爹犁起的笔直笔直的一行行黄土,像是一桌巨大的盛宴,摆放在春天的田野里。一个上午,爹手中的鞭子左晃右摆,就是不舍得落在牛驴的身上。那头牛在里面走,负责领路。您知不知道,它多通人性吧!爹喊一声喔,它开始走,喊喔喔,它就走得快些。爹喊一声吁,它就停下来。喊喔吁喔吁,它往左拐,喊吁喔吁喔,它就往右拐。后来我常常想:这些爹是怎样教会它的呢?爹一生听话,任劳任怨,规规矩矩,他的牛是不是就和他一样,没有谁教,是出于一种品性,出于一种本能?不!爹当副队长二十多年,总共伺候了六任队长,无怨无悔。他的牛换了另一个把式,还会一样子听话吗?爹的牛不如爹可靠,我想肯定是这个样子的。 阳光满满地照在犁过的松软的黄土上,微风起处,泛起一闪一闪的光亮。一只野兔不知道啥时候睡熟在了地墒沟里,被爹瞅个正着。只见爹长鞭一甩,又准又狠地抽在了兔子身上,那只受伤的兔子还没有跑上几米,就被我家紧随的黄狗俘虏到了。兔子要是不受伤,狗还真的撵不上它呢!小时候随爹拾红薯,我经常能看到狗撵兔子,十有八九都撵不上。兔子这家伙精明得很!它知道狗眼跑起来昏花,就跑着跑着往哪个树根旁,或者草窝窝里一躲,那狗也就很自然的闪过去了。那个撒满阳光的上午,那个被爹抽瘸了一条腿的兔子,那顿喷香喷香的中午饭,想起来我都会咽一下口水。 
爹走得早,我没有机会和他更多的交流,这也成为我终生的遗憾。后来我问过我娘:那时候为什么有恁些春闲地,总觉得一个春天都是跟在爹的后面拾红薯,拾柴火?现在咋就没有闲地了呢?娘说那时候没有啥肥料,地都薄得很呢。种一季庄稼还长不成呢,咋能再种两季?再说那时麦子都见得少,多种点春庄稼,能接上茬,好不断顿。比如割了麦马上就砍秫秫,砍罢秫秫再掐谷子,接着再收玉米大豆,等到春红薯一下来,就啥也不怕了。那时地薄人穷,老鼠饿得啃砖头,兔子饿得啃树皮。你能跟着你爹拾个红薯,咱家真是够好的了。 犁起一行春情,织成一束花环,挂在岁月的床头,芬芳了谁的身影?犁铧硌碎了还可以再打,红薯吃完了还可以再刨,挂在老墙上的那个牛鞭谁还能够甩响,比牛还要踏实的那种品格还能不能世传? 注:本文经作者授权发表。引用图片说明--图片一:美丽风景线 图片二、三、四:靳民涛,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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