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作家关军来到甘肃省东南部一个乡村的九年制学校,进行了100天的浸入式观察和访谈。在这次深入接触之前,和很多人一样,关军对于留守儿童这个群体一无所知。
为了观察样本更具有普遍意义,他选择了打工比例接近全国平均值、经济不发达但也不特别贫困的东胜乡(为保护隐私,乡名为虚构)。
“一片灰黄”4个字来自一个留守女生的作文,描绘的是她在家里的感受:“我的家庭就是这样,没有红,没有绿,眼前只有一片灰黄。”
女生笔下的这4个字给关军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似乎听到了来自地壳深处,在庸常生活中被埋压、隐藏、忽视的声音。
从广元机场的高速路拐进一条土路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暂别一种生活、进入另一种生活的仪式,就这么悄然完成。
个把月前,刘新宇说起那个计划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的犹豫,相反,我觉得他说的一个月远远不够,“至少要3个月,而且包括春节”。
刘新宇是“上学路上”公益机构的发起人,关切的是乡村留守儿童问题,在创造性地开展了一些公益活动之后,他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对于这个超过6000万的庞大群体,社会各界的援助更多建立在想象之上,并不了解孩子们最真实的内心需求。他的想法是,通过纪实文学的手段,为那些热切的援助之情找对方向。
出发之前,我在地图上留意过目的地的位置——甘肃东南的一个县,层层山脉的包裹让那里更像注意力的盲区。
离开北京前,我向至少4位青少年心理学方面的行家求教,我把各项要点存进手机,像锦囊一样随身携带。
出租车一直逆水流上行,它从一个岔路口拐向嘉陵江的支流,不久又拐向支流的支流,司机说,已经进入东胜乡地界了,我对6个多小时的颠簸之苦浑然不觉,取出手机,又把锦囊里的几百字默记了一遍,以便让自己踏实一点。
漆黑的夜里,屏幕的光线有些刺眼。
“我的很多事情您不要问我,问锦泉老师吧,我自己没法说”
在东胜的第一晚,我住进学校围墙外的家庭旅馆。近在眼前的新麻烦是,怎么熬过异常湿冷的冬夜?
我穿着厚实的毛衣毛裤,盖了两床棉被,把电热毯调到最高一档,身子勉强暖和了,而面部还暴露在外面,整个晚上,似乎有某种力量不断从那里向外抽取热量,带给人一种务必警醒的冰凉。
这远非最冷的冬夜。此后我住在学校宿舍和农家,全都没有室内取暖设备,通常要喝上一杯白酒才能稳妥地入睡,下半夜一定会被冻醒,那就再喝一杯。
不久我了解到,学生不允许使用电热毯,也不会有白酒,唯一仰仗的就是人多。每间拥有10张铺位的学生宿舍,居住人数通常接近20人。整个冬天,咳嗽声是我最深刻的听觉记忆,大约半数的孩子处于感冒状态。
围墙那一侧的电子起床号响了,锦泉如约过来接我,他是一家公益机构的驻校社工,20岁出头,广西人,过去3个学期一直陪伴着东胜学校的孩子。
走进校园的时机还不错,国旗刚刚升到旗杆顶端。他们的穿着并不破旧,只是相当一部分显得不够清洁,更有一些孩子的鼻涕流出鼻孔,就像房檐上的冰凌。
早操之后,跟随锦泉拜会了杨校长。校长室的隔壁就是“第二课堂”,锦泉与一位名叫嵘嵘的社工在这里工作,它同时也是学生们的借阅室、娱乐室。
第一阵课间铃声很快响起,离“第二课堂”最近的六年级学生瞬间涌进来10多个,他们就围在我四周,并与我保持着他们认为安全的距离。一个梳着短发、刘海齐整、穿着毛线马甲的女生首先打破沉默。
责任编辑:雍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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