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故事,很残酷也很无奈,一步错半生毁…… 
(一) 20岁那年,我和他在学校的一次报告会上相遇,电闪雷鸣般好上了。他个子矮,长得丑,收入少,学历低,这些都不是问题。当时的我,是圣母们口口称赞的类型——傻白甜,家境尚可,有颜有身材,名牌大学学生,也不用担忧找工作,我只要爱情,面包不是事儿。 那次,几名军人受邀来学校做英勇事迹报告,他是其中之一。报告会后,疯狂的学生妹子蜂拥着他们合影留念,交换联系方式,我是其中之一。 之后,两人联络起来,先是写信,而后电话。他说着在部队的训练和艰苦,询问我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叮嘱我注意身体,细心体贴,深情温柔。每次通电话,总是他打过来,结束时从不先挂电话,一直等我先挂。信里更是情意绵绵,柔言蜜语,让我百读不厌。 他所在部队驻扎地离我学校不远,时常在周末带我满城逛,找各种小吃,买各种小玩意。烂大街的爱情宝典里总是提到一点:看一个男人是不是真心爱你,就看他舍不舍得给你花钱。他是真舍得给我花钱,有五块能给我花四块的那种。每次出去逛,虽然都是吃小馆子,买地摊小物件,也必定将他身上所带的钱花个精光,只剩他坐公交返回部队的路费。他说,家里穷,父母年龄大,要每月给他们寄钱。 就这样,虽然穷,我们仍爱得忘乎所以,周围所有人的不解、劝阻都如清风,阵阵吹着,但不能撼动我们一分一毫。 相爱第二年,他从部队转业,要回老家农村。在我面前,他泪流满面,说对不住我,说他哥哥当了上门女婿,父母只能靠他养,必须回去。 这个时候,一向温顺的我,做出了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的壮举——私奔。我的人生,因此而改写。 (二) 在此之前,我的命运,就像电脑里早已编排设定好的程序,在出生那一刻启动运行,过程和结果一目了然。与其说是我的人生,不如说是我爸妈,尤其是我妈的人生,她是我这个程序的编写者。她负责编剧,我按剧本演出,上什么兴趣班,读哪所幼儿园、小学、中学,一年四季穿什么衣服,交什么朋友,选什么专业,诸如此类,不分大小,都由她决定。 作为大学老师,爸妈很爱我,但也刻板严厉,妈妈尤为强势,她自负地认为只有她的决定是正确的,我必须无条件服从,并因此要对她感恩戴德,拒绝就是忤逆,大不孝。 到外地读大学,是20年来少有的顺从了我的意愿的事件之一。逃离这个家,逃离爸妈的掌控,已经成为渗入骨髓的渴求。年龄每增长一岁,这个冲动就加深一层,年年往复,上大学被我视为实施计划的唯一机会,以死抗争。 我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动,并许诺毕业就回来,只是想去外地看看。如此,爸妈终于放行。离家在外的日子,生活费爸妈给的很及时,数额充足,接他们电话就算是我付出的代价,但已流于形式,无法影响我的生活。 我真的是神采飞扬,得心应手,欢快的不得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深藏内心的不安、自卑,已经成为了我这具躯体的一部分,且不能像肿瘤一样通过外科手术割除。它们如影随形,时时提醒我眼下的欢乐时日不多,谴责我不该这么没心没肺地挥霍光阴。我总觉得这快乐不是我应得的,像是偷来的,随时会被什么人拿走。对此,我束手无策,恐慌不安。 直到遇到他,我才有了发力点。他对我的爱,给予我安全感,满足感。我不想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他就是我挣脱过往的机会。我牢牢抓住他,就像落水的人抓住飘过来的浮木,唯恐一松手它就会飘走。 现在想来,当时我的潜意识隐藏着这样的想法——他条件那么差,我条件这么好,他一定会非常珍惜,会好好对我,哪怕是结婚以后也不会变。事实证明,爱情往往不按想当然的逻辑出牌。 恋爱的事情自然瞒着爸妈,无法想象他们知道我找了这样一个对象会是什么反应。在决定跟他走后,我先办理了退学手续,卖掉了书本等杂物,拎着一个旅行包走了,包里只有几件衣服,还有他写给我的一摞信,一封都没丢。 没有跟任何人告别,临走时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退学了,跟男朋友去他老家了,要在那儿结婚,不回去了,也不用找我。一口气说完,停顿了一两秒钟,电话里没有回声传来,我挂掉电话,走了。 妈妈疯了一样打我手机,我不接,最后关机。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和坚决,总之,不曾犹豫过,我想,就怕天塌地陷也不能阻止那时的我奔向爱情,奔向自由,奔向未来。 (三) 知道他家穷,但真的出乎我的想象。 土墙围起来的两间青砖草房,屋顶铺的麦秸秆已变灰黑。院子一角拴着几只羊,看到人进来“咩咩”叫着,东边是一间黑咕隆咚的小房子,烟熏火燎的,一看就是厨房。进正房,冲门口靠墙摆着一张黑乎乎的方形高腿木桌子,两边各一把老式木椅子,同样黑乎乎的。桌子右手边,是一张床——两条长条凳架一张木板,上面的被褥倒是铺得整齐。其余角落里都是见过或没见过的杂物。看到那床的时候,我心里忍不住嘀咕:睡在上面不会倒么? 桌子左手边,是另一间房,用一件灰白色的布帘遮挡着。掀开脏兮兮的布帘,房子里一床一柜一火炉。床是老式的木床,柜的样式也没见过,笨拙厚重,也是黑乎乎的颜色。床上铺的被褥倒是新的,干净整洁。看过后心里暗想:这就是我要住的房间了,幸好床不是木板架起来的。 那是一个冬天,不太冷,炉子里的火很旺,“呼呼”地响,烟筒通过外面房间,拐个弯伸到房檐下,吐着白烟。他悄悄告诉我,家里本来不生炉子,怕我冷,他父母特意买了炉子和煤烧起来。 他依旧细心体贴,修了厕所,刷了墙皮,添了几件家具,羊粪天天清理,家里干净整洁,知道我有起夜的习惯,还特意备了尿盆,每到半夜就喊我:“老婆,起来尿尿了。” 从部队转业的时候领了一笔补偿金,他用这钱买了一辆车,接些拉沙子、拉水泥的活。怕我孤单,他走到哪都带着我,他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吃零食喝饮料,听他胡吹海侃。收入不多,花销也不多,没钱,有快乐,跟我之前的生活完全相反。 再给妈妈电话,是在我们结婚前。我说,我要结婚了,你们来参加婚礼不?她破口大骂,骂我骂他,边哭边骂,歇斯底里,最后撂下一句“你敢结婚就断绝母女关系”,“咣”地扣了电话。 内疚归内疚,我还是跟他领了证,在家里办了再简单不过的婚礼,婚礼上没有一个我的亲朋好友,我也不觉得难过。 有活的时候,我跟着他一块出车,没活的时候,他带我四下里转,介绍他的亲戚朋友给我认识,或者买原料回来做我爱吃的饭菜。在他身边,我内心非常安定,别人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跟爱的人在一起,粗茶淡饭,相伴一生。对于这一点,我异常笃定,不曾怀疑过。 (四) 孩子的出现再次扭转了我的生活。有时候,我觉得人生就像公路,一眼望去坦坦荡荡,但在目力所不能及之处,埋伏着一个拐弯,等车驶过的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但已经来不及倒回去,只能向前。在这辆车上,我们只是乘客,方向盘握在什么神秘人物的手里。 在孩子几个月大的时候,我猛然发现孩子听不到声音。去医院检查,被告知是先天性耳聋,不可逆,不能手术或药物治疗。 课本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经典名言开始跳出来显灵,没有经济基础的婚姻的脆弱性开始显现。孩子必须要尽早戴助听器,进行听力言语康复训练,这是最基本的手段,可是我们没有积蓄,也跟周围的穷亲戚借不来钱。 束手无策之余,我们带上孩子去了我爸妈家。妈妈第一次见到他,也第一次知道她有了外孙,也第一次知道了外孙的残疾。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又开始咆哮,边哭边骂,骂我们造孽,骂我们活该,眼泪滴答在孩子脸上,哭着骂着。哭够了,骂不动了,她一脸悲怆决绝,让我们滚,孩子留下。 在心狠和执拗方面,我铁定遗传了我妈。放下孩子,我们走了。之后的几年里,孩子被我们刻意遗忘,不闻不问,妈妈也不联系我们。 但我和他同乘坐的车辆,早已走上了岔道,驶离了原来的方向。这是从我家回来后我才察觉到的。他不再带我出去,干活的时候不带,去玩儿的时候也不带,开始埋怨我这也不会做那也不会做,只会吃喝睡。他的好脾气也不见了,稍有不顺就骂骂咧咧,甚至动手。 心底的恐惧感又开始弥漫上来。我被困在海中央的浮木上,四下无人,没有往来船只,呼救声如水滴跌进沙漠里不见踪迹。他就是我怀里抱着的浮木,不能松手。我不能接受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这样的事实。 (五) 我试着改变自己,迎合他。我招架不了那种又笨又重带横梁的自行车,就步行两个小时到镇上去买咖喱酱,只因为他想吃。没有进过厨房的我,开始学着在黑乎乎的灶房里烧柴做饭,学着给那几只羊弄草、扫羊粪,学着拆洗、缝制家里的棉被,掏厕所,甚至试着下地干活。 所有的改变在他眼里毫无意义,依旧整日抱怨、讥讽,早出晚归。我已经唤不回当初的他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这么想。 有一天,他从发廊带回一个女人。那女人顶着一头黄色卷发,浓眉红唇,进到我们的房间后往椅子上大咧咧一坐,对着他说了句“累死了”就开始玩手机,视我不存在。 他气势汹汹地冲我喊:“我们饿了,做饭去!” 饭桌上,他们两人嬉笑不停,我脑袋一直“嗡嗡”地响,像有成群的蜜蜂飞进飞出,我运用全部精力控制自己行为不失常,心里默念着“镇定”“镇定”“镇定”。 他对着菜盘子很认真地说了这么一句:“你们俩对我都很重要,你们要好好相处。” 那是夏季的某一天,我浑身冷汗涔涔,抱在怀里的浮木“咔嚓”一声碎成细屑,随着波浪一起一伏飘远。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碎屑飘远。 我回到了爸妈身边,在妈妈的安排下,迅速办了离婚手续。没有财产要分割,孩子、债务都归他。 妈妈对孩子如同对我一样,在物质上给予了足够的付出,在精神上施加了更严厉的管制。孩子语言没有障碍,能顺利地说出完整的句子,性格极为顺从。 那几乎算陌生人的爸爸来接他的时候,五岁的他噙着泪,一声不吭地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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