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乡村”微公益新闻乡间走访采集，血淋淋的事实。“留守儿童”话题，往往到了每年“六一”才被更多人想起来，社会的多极分化不能改变留守的现状，我们只希望他们贫瘠却快乐着！

文/河洛乡村 图/网络（如有侵犯图片版权，请联系微信heluoxiangcun)

1

“我没有妈妈，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妈妈，尽管我在梦里梦见过她，”12岁的小丽拘谨的坐在床前，玩弄着手背的输液管，长长的睫毛扇动，很努力的牵拉着泪珠，叹了一口气，又说：“那都是别人的妈妈！”

医生换药了，小丽扬起苍白无力的面孔，无神的眼睛看了输液瓶一眼，又愣愣的盯着地上。

泥土地面干裂着一道道裂纹，一只小蚂蚁匆匆忙忙的路过，我知道小丽绝对不是在看蚂蚁，她的心里恐怕不下上亿只小蚂蚁在撕裂着她的心肺。

“老师，你千万不要把孩子的名字说出去。”老人给我递过来一支烟，示意我走出弥散着霉味和土腥味的屋子，眼球上的红血丝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老师”并不一定是山村里学校教课的老师，是山里人对外界来客的“尊称”，就像民国时候的“先生”，解放后的“同志”，当然熟识之后还会称呼“伙计”。

“师傅，你放心！我主要是来看看孩子。”

对于老年人，我学到的山里称呼是“师傅”，会避免呼唤“叔伯”的尴尬，有时候遇到同姓的，好客的山民会跟我“续家谱”，因此也闹过笑话。

“老师，你看这事吧，哎呀，我这一把老脸都没地方搁了，家门不幸呀！”

“谁会想到这样呢？都说酒是害人妖精，要不，多好呀！”

“小丽也是这两天才吃东西了，你看她手上，那是用镰刀割的……”老耿小声说。

“你们一定看好她，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可别想不开。”

“他被他爸睡了到没什么，关键是那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别瞎想，现在医学发达，就是有病也会好的！”

“但愿会好吧！”老耿非常惆怅的吸灭最后一口烟，廉价香烟燃烧过滤嘴的味道有些焦糊刺鼻。

“往后少吸点烟吧，现在家里全靠你了！太多的，我也帮不上啥忙，尽量看好孩子，安心治病。”

“嗯，那你劝劝她，我说的她都不听了，她这是连我也恨上了……”

2

认识小丽和她的家人有些年份了，不仅仅是因为我是山的另一边的山里人，小丽更是我帮助的对象。

“我是一个苦命的人，我知道，从记事开始，我没见过我妈，别人都有妈为什么我没有？我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我爷一直骗我，说我是捡来的，从我第一次问，骗到现在。”小丽的眼神有些凌厉起来。“我小我又不傻，村里人说话也不会背着我，我知道我爸窝囊，我妈跟别人跑了。呸，活该，鳖东西，祸害不了我妈，祸害我，死到监狱里才好。”

“他毕竟是你爸，再说他喝多了……”我违心的劝他，苍白无力的语言能有多少说服力？就连我心里也希望这个祸害了自己亲生女儿的“东西”死在监狱里。

“你也知道，我奶精神不好，他嘴上说着出去挣钱，钱呢？我小时候，他没本事出国，还是我爷硬着头皮借的钱供他出国，去了三年，别人都能挣十来万，他倒好，借钱回来了。哼，说谎话，他说在国外让人抢了。我们都知道他那德行，肯定是赌博了，要不是赌博，我们家早就盖房子了。”

“也说不准是混女人了，他回来说给我找个后妈，一看就不是正经人。那个女人来过几次，给我买过衣服，还有零食。零食是我们俩一起吃的。我爷说我是个姑娘，早晚要出门嫁人，他要是找个正经女人也行，好延续香火。我们家就我一个，要是能添一个弟弟，也行。那女人说要在县城买房子，我爷答应了。你都知道，我爷啥也不会，只会贩木材，动不动还要提防林站罚款。”

“我奶不看门（本地土话，智力不好的意思），连个饭也不会做，我上学了，都是我爷给她留的剩饭，凉的她也吃，身体肯定不好，过年前都住院了。”

“我爷去年贩木头，深更半夜的，叫林站（可能是指林业部门或者林业警察）知道了，我们这儿有人很死鬼（坏蛋的意思），就会举报。林站开车撵他，都把我爷撵翻到河沟了……”

我知道，山里没有经济来源，不少人挺而走险，半夜贩运木材，林业部门有时候会设卡拦截。对于贩木材的人，我根本没有什么好感。山上的大树坎完了，砍小树，小树没什么利润，就挖老桩……

“老桩”是指因为生长环境不好，长相奇特的树木，一般都是映山红、连翘、野玉兰之类的，前两年流行“崖柏”，不少人爬上悬崖绝壁，砍石壁上的柏树，有人还被困住了。

小丽的爷爷老耿是村里的林业管理员，他虽然没有亲自砍过树，没有车的山民砍了树，大多会交给他运送，也只有他一面领着林业工资，一面贩运木材。用山里的话说，老耿是个能人，不用罚款。

“老师，你看我家里，房子是我爷结婚时候盖的，这都多少年了，要不是我爸祸害，就凭我爷卖材货（木材），也能盖起房子。老天爷不长眼，让我托生成滚蛋的闺女，我才十二岁呀，他就糟蹋我。村里人都说他经常去城里找小姐，嫖娼。掏钱祸害别人家女人，我爷也不管，这回美了吧？祸害到自己家了。王八蛋！”

“我爷去送木材了，我跟我奶睡，他自己在屋里看电视，看的都是赤兜子人（裸体，指岛国片子），以前我好奇，他不让我看。都是赤兜子，有啥好看的？我爷没回来，我们就没关门，他在院子里喊了两声，我奶睡了，我问他干啥，他说你过来一下。我都脱了，睡得迷迷糊糊，我又不知道他要干啥。催命一样催。”

“我就穿着秋衣出来了。刚进屋，他就把我按到床上，掀开秋衣，捏我，他是在船上打鱼的，手劲老大，我怕他把我捏死，我就喊了。他嚷我，说叫唤啥来，捏捏又不会死。可是老疼呀。光捏就算了，他看我不喊了，把我裤子脱了，我问他干啥，他说玩么。真是把我当三岁小孩了，他电视上放过，我爷跟我奶也弄过，我会不知道干啥呢？”

“我不让，可是我没力气，要是有力气，我都想掐死他。流了一床的血，……”

小雨现在看起来不只是冷静，甚至是有些冷漠，只是平静的抽噎了两下，仿佛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我担心，她还没有走出来。

“你已经大了，需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再痛的伤都会好起来的。”

“老师，我是不是不应该报警？我报警了，警察来把他抓走了。我知道，我爷不愿意我报警，他们不想别人说闲话，更不想他儿子住监狱。我也不知道我对不对。要是没有人知道，也许村里人就不会乱说话了吧。原来我想死，老师，你不用劝我了，你给我说过外面的世界，我要上大学，我要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了。”

说实话，出于义愤我是支持他她报警的，基于民情反而不支持她报警。医生说她只是妇科炎症，加上大出血，经过调理不会影响生活。村里流传的却是另外一个版本，说她爸爸在外面搞女人，回来强奸她，还把性病传染给了她，有说是艾滋病的，有说是淋病的，她的爷爷听到了太多风言风语，心里也有些摇摆不定，不知道是该相信医生还是村民。

3

现在，最超然的是小雨奶奶，自己拉着一个有靠背的凳子，坐在村口水塘边，和平时一样，收集别人丢弃的饮料瓶、啤酒瓶。

山村筑建在山沟一侧的分沟崖下，村子旁边是一条小溪，经年流水，呈鱼肚状，两侧崖下种植速生杨树，最细的已经超过小丽的腰围了。

奶奶坐在公路岩上，呆呆的看着水塘边上的人们，那是县城的闲人，开着车拉着烧烤的东西，在杨树上绑上了吊床，有人晃着吊床，有人脱了鞋，坐在河边的青石上，有人点燃了烧烤炉，忙碌着。奶奶一副慈眉善目的微笑，让他们感觉很安详，很纯朴。

出炉了，一个40岁左右的女人拿着一串烤鸡翅，站在河边的路岩下，说：“大娘，你们这儿老美呀，青山绿水的，你尝尝。”

“恩，好多人来玩，我不要。”

“吃吧，我们多着呢，你尝尝！”

奶奶探着身子，接住，塞在嘴里，一口黄牙啃在鸡骨上，嘴角沾染的料汁，仿佛她吃的不是烧烤过的熟食，而是生啃了一只鸡。

六年前认识小丽，也是这样。我陪巩义的公益朋友在水塘边野炊，一个大眼睛的姑娘蹦蹦跳跳过来，身后跟着她的奶奶。

老人依然拉着凳子，坐在公路岩上，静静的观赏着我们。后来我们需要一些大蒜，问小姑娘能不能帮忙，她回去了，一会儿拿来一整条“蒜辫子”（辫在一起的大蒜），我们摘下两头大蒜，邀请她和我们一起。

小时候的小丽很健谈，一点也没有山里孩子的羞涩感，混熟了之后，我们已经了解了她家的基本情况。甚至她邀请我们去她家上厕所。

那时候，老耿在村委任职，一个月300块钱。村里山多地少，一个人平均也就二分地，山林却有十几亩。老耿从事林业管理员的工作是在他离开村委后了，不过贩卖木材的生意几乎干了半辈子，从乡林站到县林业局，基本都混的脸熟。

此时，小丽的爸爸刚出国，在渔船上开起重机。小丽说她爸爸打电话回来的时候，说一望无际的大海，是蓝色的，有小岛，船上还有外国人……幼小的小丽没有走出过山乡，最远，也就是搭爷爷的三轮车到过县城，对于大海，对于外国人，充满无限的憧憬和好奇。

奶奶也是，自从村口有了城市来客，村里人打趣她，说有外国人来了（其实是一个理发店的男孩，染着黄头发而已。），老人雷打不动的每天搬个凳子，坐在路岩上，等着黄头发“外国人”的到来。

下午，老耿从乡里开会回来，简单聊了几句。好客的山里人挽起袖子，下厨擀了面条，炒的鸡蛋，朋友们吃的很高兴。走的时候，留了电话，一位大哥掏出500块钱，其他人又凑了几百块钱，说是留给小丽上学。

小丽还在上学前班，下半年就该上一年级了，不过，村里没有小学，上学的路挺远的。

老耿也没有客气，只是嘴上说了几句不能要，就接下了。

再一次见到小丽，已经是次年五一。我和同学路过村子，小丽看到了，喊着“老师，老师”跑过来，我们只好停下车。小丽穿的是一条碎花的裙子，应该是改小了的，看起来有些别扭，头发长长了，头顶扎着一朵红花。同学扑哧一声笑了，原来那朵花的旁边挂着一条红布，写着金色的“迎宾”两个字。

我说了小丽的家境，女同学看小丽嘴乖甜，从包里拿出一条新的裙子，那是她给女儿买的，快递刚收到，还没来得及开封。小丽试了一下，挺合身，叔叔阿姨叫个不停，非要拉着回家吃饭，我们拒绝了。

走的时候我问小丽，爸爸回来没有？她摇摇头。车走的远了，透过倒车镜，还能看到一条白旧的碎花裙子站在村口。

4

2012年秋，我和朋友们为留守儿童拍挂历，用以留住他们的童年，也能邮寄给他们的父母，以解打工者想家想孩子的苦楚。我想到了小丽，带着给她买的一件羽绒服，到达她们的学校。

学校不大，只有几十个人，除去教师的孩子，还有学校门口商店店主的两个孩子，其他的，都是留守儿童。

村里原来有一千多口人，有的因为居住地条件太差，到县城租房子打工了，更多的，是外出打工，像小丽父亲一样出海的，也有十几个。（有一个30来岁的青年，死在海上，永远回不来了，他们的家人用他的抚恤金在县城买了房子，做起了城里人。）

村委的统计，全村只有不到五百口人，可以说只留下了一个零头多。

小丽的爷爷，老耿，就是这群留守老人和留守妇女的领导。党员会议尽管每个月都开，整个支部也就只有三个人。本来乡里是看老耿总是贩卖木材，没有办法，才动员他做的村长，一个月三百块钱，老耿的老婆智力不好，享受低保。

老耿贩卖木材尽管辛苦，如果一个月没有罚款，可以赚工资的三到四倍，所以，他对这个村子里最大的官也不太感兴趣。

那一年，听说小丽的爸爸回来了。

又听说，小丽的爸爸“耍的很大”，几乎每天骑着摩托车进城吃饭，叫一群朋友，唱歌，打牌呢，赌注小于50的不玩。

小丽第一次有了指甲油，口红，新衣服。是爸爸带回来的那个女人给的。

有一天小丽睡梦中听见爷爷和爸爸在吵架。

爸爸说：“你说你这当爹的，有啥球用处？我娶媳妇，不在城里买房子难道还回来盖？”

爷爷说：“那买一套房子下来一二十万，是说话来的？你说你都出国三年了，就拿回来一万来块钱，谁信？”

“那不是回来叫人抢了吗，警察抓到人肯定会把钱还给我的。”

“你算了吧，糊弄别人行，我是你爹。我都问了，你在马来西亚睡外国人，在台湾赌博。你以为我不知道？”

“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你咋连我不信净听外人胡说八道？”

“哼，干没干你自己清楚。房子盖不盖都行，我的钱留着给小丽上学，房子塌了去球，我们住大队（指村部）。”

“爹，你这是真不管我了？”

“你说叫我咋管？你自己啥德行你不知道？你要是不赌博小丽妈会跑？赶紧挣几年钱，做点小生意吧，我还能活几年？你准备小丽全让我养？”

“提那婊子干啥？”

“我看你领回来那个女的，也强不到哪里。”

……

爷爷的话不知道是预言还是诅咒，几个月后，小丽的爸爸和女人吵了一架，原因是小丽爸爸花了女人一千块钱，还不上。

小丽再次成了留守儿童。

这一次，爸爸回来，又跟爷爷商量买房子，打算离开山沟沟。爷爷同意了，甚至他们到县城看过了几套房子，只是不太满意，还在托人打听。

2016年4月，乍暖还寒，气温调皮的玩起了过山车。

小丽骑上自行车回家过星期，爸爸买了不少凉菜和肉。爷爷吃过饭开着三轮车进城卖木材了，爸爸问小丽的学习情况，以及学校的支教老师。

小丽笑着说有一个支教老师没有女儿，喜欢她，想让她做干女儿。爸爸也笑了。

如果故事只到这儿，原本是一个幸福的山村农家，生活却跟小丽开了一个大的玩笑。

小丽看了一会儿电视，睡了，身上穿的是爸爸给买的保暖秋衣，山里的夜是寂静的，也是清冷的。

小丽知道，爸爸又在看光碟了，光碟上印刷着风骚的女人，甚至是几个裸体的男女。每次小丽看到，都会有些脸红。夜里总听到女人的喘叫，使她有些好奇，曾经偷偷打开DVD看过，只看过一次。用她自己的话说“真恶心，我看见那个女人在吃男人尿尿的东西，都吐了，还在吃。”

夜里，爸爸喊她。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爸爸，已经被恶灵附体。

直到下身疼痛无比，身子下面一滩鲜血……

兽欲之后的爸爸，蹲在床下，抓着头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丽抓起能够抓到的东西，一边哭着，一边狠狠的砸在爸爸的头上，抓到手机那一刻，似乎根本用不上考虑，拨通了110：“我叫我爸强奸了……”

天亮之后，村子里已经传开了，小丽被她爸强暴了。

割腕未遂，120把她拉到医院之后，村子里又传出了另一种版本：“小丽爸在外面乱搞女人，回来强奸了亲生女儿，还给她传染上了性病……”

……

5

哀大莫过于心死，小丽只有12岁，镰刀割过的伤口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痛。搽干眼泪的女孩，咬着牙说：“我还要上学，我还要过更好的日子！”

我也希望小丽能够走出阴影，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据统计，中国有数千万的留守儿童，缺乏监管，缺少关爱，在他们身上产生着不同的伤害，因为民情原因，很多人选择了把伤害压制在心底，没有进行法律援助，小丽不会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文中人物为化名，请抱歉不能提供详细地址，笔者发稿之时，小丽已经重新回到学校，村民们发扬了山里人的善良，没有人过多议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