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题目，你或许以为我是在讲述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不是的，如同我之前讲过的“珠子拜年”一样，这也是我老家那块海域经常出现的一道奇观。只不过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那群“龙兵”再也不会光顾于此了，它们永远地尘封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我所知道的“珠子拜年”与“龙兵过海”，在经历上截然不同，前者是先有耳闻后有目睹，后者则是先有目睹后有耳闻。

还是在上小学前，有一天正在家里玩儿，忽听房后的海滩上人声鼎沸，透过窗户还见不少人正疾步奔向海边儿。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放下手中的物什也跟着跑过去。

这时海滩上早已站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都朝着东海的方向比比划划、翘首相望。我一个小孩被挡在大人的身后，什么也看不见，等穿过人缝找着目标，只见海中黑乎乎的一群庞然大物，两两相依排着长长的队伍，你起我伏地至西向东游去，窜出水面时足有丈八来高，跌落下去溅起一片白色浪花，时而还喷出高高的水柱。

待这群不明之物从视线中彻底消失了，有些心惊肉跳的我在人群中碰到了母亲。她告诉我，那群大鱼就是从脚底下（岸边）游过去的，她是从头儿看到尾儿，以前光听别人讲有“龙兵过海”，没曾想见到真的了。

回到家里我又追问母亲什么是“龙兵过海”，母亲带着一脸兴奋说起了她听来的故事，结论是：海龙王养的兵叫龙兵，龙兵换防或者巡海形成了“龙兵过海”。我当时对母亲的故事深信不疑，吓得好长时间没敢下海游泳，便天天到海边去等“龙兵过海”，有点儿像“守株待兔”，可再也没有等来。

上学后我才知道，母亲那代人所说的龙兵就是鲸鱼，“龙兵过海”就是成群的鲸鱼在洄游迁徙。其实渔民在海里是经常可以遇到的，只不过那次离岸太近了，让更多的不常出海的人成了目击者，传来传去就越发增添了它的神秘感。

整列的“龙兵”虽然再没发现从我家后海经过，可“散兵游勇”还是经常出现的。

姥爷在世时常带我出海钓鱼，有一次刚到钓场就发现远处有一鲸鱼忽地浮出水面，喷着高高的水柱，似在朝我们的方向游弋而来。一种恐惧感立刻袭上我的心头，我的第一反应是牢牢抓住船舷，生怕被鲸鱼吞噬了。而姥爷则跪在甲板上咚咚磕着响头，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我的注意力都在鲸鱼身上，哪能听清他说了什么？在船上不敢乱问，回到家里才知道，姥爷是告诉鲸鱼他一辈子行善，没做过坏事，祈求别来伤害我们。

姥爷把海上发生的那一幕渲染的十分可怕，还说是他的心诚感动了“老房鱼”才使我们化险为夷。其实，那天我们的船是在疆根儿（礁石边儿），鲸鱼是不会向我们发起攻击的，我和姥爷都是缺乏常识虚惊一场而已。姥爷说的“老房鱼”是老渔民对鲸鱼的俗称，可能取其大的意思。

我姥爷见到鲸鱼那近乎可笑的表现，现在的年轻人或许是不信的。但我出生在渔民家庭，对那一代人了解的太多了。我知道老一辈渔民对大型海洋生物从来都是敬畏的，在科学知识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渔民把大型海洋生物看作海里的神灵，不用说鲸鱼，就是碰上了江猪（海豚）也要烧纸磕头、往海里倒米倒面。遇有网具被其损坏，性子再暴烈的渔民也不敢动粗口，生怕遭到报应。

愚昧吗？可客观效果却是对鲸鱼一类大型海洋生物的珍惜和保护。我讲这些也绝无任何的嘲笑之意。

如今，巡海的 “龙兵”队伍不见了，“散兵游勇”也难觅踪影。过度的捕杀和日益严重的环境问题，使得黄海北部已鲜有鲸鱼的出没。

记得60年代我读初中时，报纸曾以突出的版面报道了我国自行研制的“元龙号”大型捕鲸船。听说那艘船就停泊在海洋岛，专门在黄海北部海域从事捕鲸作业。那时我也为此欢欣鼓舞过，也羡慕海洋岛的同学能亲眼目睹 “元龙号”的雄姿。现在想想，这有多么的幼稚。

我总是武断地把“龙兵过海”的消失与“元龙号”出现联系在一起。如果今天让我来重新报道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将“元龙号”改写成“元凶号”。特别是在亲历了鲸鱼被捕杀的过程之后，我真的把它当作了罪魁祸首。

70年代中期的一个夏天，我随公社的围网船出海打鲐鱼。某日歇网时，忽听不远处枪声大作。在“准备打仗”的年代，以为遭遇敌特交上了火儿，于是便开足马力奔了过去。到场后才知道，是辽渔公司的一艘渔船将一群叫不上名的鲸鱼围在了网里，那些鲸鱼左冲又突的向外逃命，船上的渔民急了眼，架起机枪就是一顿扫射，有3只鲸鱼被凶狠的子弹击中，场院大的一片海水染成了红色。

中午，那艘船上的一个老乡送来了鲸鱼肉馅的包子，我看了立刻涌上一阵恶心，哪里还咽得下去？许多年过去了，那血腥的场面至今令人心颤。

离开海岛前，我借下乡的机会来到老家曾发生“龙兵过海”的那片海滩。极目望去，密密麻麻的养殖筏子竖成排、横成行，布满了整个海域，好一幅耕海牧渔图。

我钦佩人类改造自然的力量，可不免又为那些“龙兵”们担忧。谁不企盼“龙兵过海”的再度出现？可若真的“龙兵”来了，这迷宫般的海域环境，它们能钻得出去吗？

追根溯源，人类也是从海洋走向陆地的。被大海孕育出来的高级生命，缘何要忘恩负义地回头糟蹋大海的环境、肆无忌惮地灭杀至今还无法登陆的“同族同宗”？科学技术飞速发展了，渔业生产正在向深度和广度进军，其掠夺式的经营方式，早已让鱼类资源濒于枯竭。

我觉得还是老一辈渔民高明，真的该把大型海洋生物奉为神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