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 胡描 01 石嫣或许是当代中国学历最高的农民:人大农业与农村发展学博士,清华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博士后。她甘心窝在顺义龙湾屯镇柳庄户村,老老实实地种菜、耕地、拔草、施肥。 我见到她时,她正戴着草帽,站在烈阳下,送走上午到访的来宾。她刚从不远的梨园回来,身上还带着阳光烤灼后的热气。不同于城市女性精心呵护后的精致肌肤,石嫣皮肤黝黑,粗糙而干练。比起普通农妇,她又多了几分知性美。 
这块农田上盖着26座现代化大棚,采摘人员小心地摘下一个个红透了的西红柿,有条不紊地分装上车。随手递了一个给摄影师,掰开便能入口,香甜可口,滋味的确不错。这些留着泥土气息的西红柿,第二天一早,便能送到会员家里。

这种会员制的农业生产销售模式,就是石嫣一直在研究的农业模式——CSA。 所谓CSA,即“社区支持农业”。这是一种消费者与农民相互支持的生态农业模式,由消费者选择信任的农户预付菜金,农民采取有机、生态的方式精耕细作,收获后按时送到消费者家中。消费者与农户共同承担风险,既可减轻农民负担,也能让消费者吃到健康的有机蔬菜。 
石嫣的“分享收获”农场自2012年建立,5年来已积累700多名会员。每周农场会将蔬果菜单发给会员,会员们在APP上选择自己需要的,再由农场采摘配送。按理说,有机蔬菜价格是普通蔬菜的1.5倍,也没有中间环节,应该有得赚吧? 石嫣却苦笑:“从事农业的人当中,刨去成本、劳动力,能有10%做到投入与收入持平,就很不错了。” 她天天为农场的开销焦头烂额,方方面面都想减轻花费。这种地种出来的利润,才真的是“血汗钱”。她一块也舍不得浪费。 02 石嫣出生在河北保定一个普通的城市家庭,家中没有务农人员。26岁之前她去农村的次数屈指可数,农作物跟她只是“吃与被吃”的关系,她甚至认识不了几种。 缘起,还得追溯到2008年。当时,石嫣师从“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她常常帮老师整理调研资料,也实地跑过一些农村调研,还做过一些生态农业方面的研究。但人大研究的方向是从宏观层面出发,提出政策建议,写论文时,“信息化不完善”、“铺建基础设施”等等“大话”张口就来。 
“我觉得这些东西跟我本身关系不大。”石嫣很苦恼。此时机会来临,她自愿去美国明尼苏达州一个农场,当了半年实习生。 半年时间里,每周一至周五早上7点半,她会准时从宿舍步行到农场,从浇水、移植、耕地、播种,到拔草、喂鸡、施肥、采摘,再到制作小机械、开拖拉机……石嫣抛开了自己人大高材生的身份,踏实地做着没有工资的“农民实习生”。 经过辛苦劳作,她吃到了自己种的有机蔬菜,那口感和质感,可不是超市里买的菜比得上的。自此她坚定了一个想法:“我要有一块自己的地,自己种菜、自己吃。” 回国后,正好遇上温老师带着一群学生在北京海淀区弄了个农业实验基地,想要探索一条乡村和城市社区和谐发展、相互信任的道路。石嫣毫不犹豫地申请了,并成为重要负责人。 这块试验地,就是中国CSA模式鼻祖——小毛驴市民农园(点击文字查看)。 真正接触了中国农业,石嫣才认识到以前在学校时的空口说的“大话”是多么的不切实际。“那些政策建议只有真正了解了农村、农业的问题以后,你才知道它是不可实现、不接地气的,都是坐在办公室里拍脑袋想出来的。”她说得直白而肯定。 03 “我30岁之前,工资都没有超过4000块。”石嫣笑道。 在小毛驴那几年,她致力于研究CSA在中国的可能性,没有在乎过工资,一个月1500元也够花。 石嫣呕心沥血地创建模式,吸引了不少年轻人到农场学习。这些年轻人都是些高学历人才,学到经验以后,回乡务农又影响了更多人。 拾贰象岛曾经采访过的四川农场主唐亮(点击文字查看),便是这些年轻人中的一名。回乡后,他用自己家中的几十亩地,创办了家庭农场,还是四川的“农夫市集”的发起者之一。 
石嫣经常想,中国的人才都在向高端行业挤入,金融、IT、银行、媒体等等从来不缺人才,但下层的农民、厨师、维修工人等等,却永远都是底层人民干的工作。各行各业不分贵贱都需要人才,农业当然也如此。 然而现实的情况是人们瞧不起“农民”。石嫣到银行办手续,填写职业一栏时,甚至找不到“农民”这个选项。明明是一个承载着国民生计基础的行业,却只有一个不受尊重的社会地位。石嫣愈发觉得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有继续下去的理由。她背起了一种使命,也承担起了无数的责任。 2012年,石嫣和丈夫离开小毛炉,带着几个年轻人,自负盈亏地办起了“分享收获”农场。起初只是想作为组织者,募集消费者,联合合作农场、农户种植消费者需要的蔬菜,而不亲自种植。 
他们募集到了30万,和通州一个叫“郎叔”的农户合作。然而修大棚就花了20万,第一年遇上寒冬,冻死了不少蔬菜。第二年他们总结教训,认为只与供应农场和农户合作是不够的,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基地,保证蔬菜的产出。他们又募集了一笔资金,找到了顺义的这块农场。 
石嫣天天都在算几笔账:每年的租金,与合作农场补贴或盈利,一年产出与团队运营、农场经营的成本……在小毛驴时,她只管干事,可现在不行,她必须摸索如何将农场维持下去。还想要找到一条能够盈利的模式,吸引更多的人务农。 但真的太难了。农场目前一周只送一次菜、一次送够一周的量,便是因为运输成本太高。 04 如果石嫣选择的是一条普通的路,她会像大多数同学,进入银行做管理,或者研究院。会有一个舒适的办公环境,也会有高昂的薪酬。但她没有后悔过。 若早几年问她为什么选择这一行,她会告诉你:因为想要一块地,过一种小资的农耕生活。现在她,是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促使她继续前进。她已经看到了“回报”。 
“分享收获”农场的合作农户中有一位福建橘农,第一年找到石嫣时,橘农忐忑地告诉她,他不敢放手去种,就怕改种有机柑橘产量下降,成本收不回来。石嫣自掏腰包补贴,鼓励这位橘农:放弃除草剂和农药,使用有机化肥。一年下来,该农户的产品在191项农残检测中只有两项不达标,受到了消费者欢迎。第二年农户放手去种,完全达到有机标准,价格提升了,销路更加不愁。 民众对有机食品的认识也在普及和深入之中。十年来,石嫣看着大众对有机食品的认识从一个懵懂的状态,到如今这般。农场的会员已经发展到了700多户,以后也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还有就是那些受她影响的人,也正在各个地方,用自己的农场影响更多的人。 这些都是石嫣取得的“回报”,都让她欣喜若狂,充满成就感。
只是道阻且长,未来如何,还得靠她一步步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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