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狗：浮躁与狂狷
——贾平凹小说《浮躁》人物深层解读
梁宗平

一
我国是一个以水为生，以农立国的文明古国，我们的祖先总是“观其流泉”、“度其隰原”，以便“彻田为粮”，这是我国奴隶制“早熟”的农业地理条件。我国又是一个以治水闻名的文明古国，原始氏族维护灌溉的共同利益的机构，演变成我国第一个奴隶制国家政权。这就是由于治水斗争而促成我国奴隶制“早熟”的客观条件。我国进入奴隶制社会时，正是由于人工灌溉的需要，公社组织被保留下来，并在公社的外壳下逐步建立了以井田制为经济基础的奴隶社会。这表明我国进入文明社会时保留了氏族制的脐带，所以，统治者得以利用氏族制并将其发展为封建宗法制。宗法制的实质在于把人与人的关系确立为统治服从的君臣关系，但这些君臣关系却主要借宗族的血亲、世亲、长幼等关系形成、建立、维系和巩固。《浮躁》中体现出的改革阻力及惰性是以田巩两家为代表的农业封建宗法残余的积淀。小说中田家势力源于上辈田老六是革命烈士的遗荫变异，这样，以田中正、田有善为轴心的田家宗法势力抬头滋长便有了极肥沃的政治土壤，从而带来经济的肥沃。小说以当时仙游川仍处于农业经济时代，百姓小农意识十分浓重，诸如狭隘、愚昧、落后、顺从、保守、闭塞。显然，文化观念意识总是具有滞后性。小说中田中正以权谋钱、谋房，独裁控制仙游川的经济脉络，把握河运队的一切职权，甚至放纵淫欲；田有善对之维护和粉饰，凡此种种，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封建宗法网络。巩家也一样，都以革命烈士后代自居，巩家的封建家长代表巩宝山专员权钱交易，裙带怂恿，让其女婿开公司，买空卖空。当地人说，仙游川甚至整个州县城都是田家和巩家的。但是田巩两家“拉锯式”的勾心斗角又在某种程度上削减了封建宗法残余势力的膨胀。尽管如此，可田巩两家宗法势力毕竟是改革时代的一种顽固的惰性阻力。而惰性的不完全意义上的解构者金狗，他躁动不安的无意识闯入和有意识的参与，体现出金狗的传统文化心态和心理结构与现代文明的糅合。
二
金狗首先是个有强烈现代意识的农民，然后才是一名不完全意义上的时代改革者。尽管在“道非尊于势”和“道屈于势”的时代大潮中浮躁不安，可他仍保持着“求是务实”的精神，但这区别于中国传统文化中那种“摸着石头过河”的拘谨，也区别于“吹糠见米”的那种近视的小农意识。金狗的“求是务实”更多的是纵横家的狂狷之气，这“狂狷”已被赋予了时代新义：圆滑与进取；于连式的奋斗——不择手段；浮士德式的追求——永不满足。在选举河船队长时，金狗潜藏于田一申和蔡大安间往来牵扯，如金狗所想，“既不太恶了蔡大安，而又取得田中正和田一申的好感”。金狗的狂狷使到田蔡两股势力日后相互牵扯制约，随之田中正完全独揽船运队的目的硬壳也被粉碎，这样金狗大功告成。在对田中正一伙非法贩卖木材一事上，金狗身为记者，怀抱正直，巧施妙计，借力打力，既讨好了田有善又借工商法力惩处了田中正一伙，致使田家封建家长势力日渐式微。
金狗处于政治的漩涡中，夹于封建宗法势力里，机智频频，左牵右扯，借力打力，然而他内心却极度苦闷与浮躁，用韩文举的话说，“金狗就是一面恨这些当官的，一边又讨好着这些当官的”，显然可见，金狗在百般艰辛地承受着心灵的冲突和自我裂变的阵痛。
三
金狗从农民到记者，浮躁与狂狷是他情绪的主题。金狗说：“我如果有月亮那么大一枚印章，在那天幕上一按，这天就该属于我了！这是金狗在仙游川当农民时的野心”。在东阳县采访调查中，金狗的主体意识才逐渐明朗化，他的心灵震荡与心灵蜕变之阵痛，充盈全书，一篇《不要忘记还有一部分山区农民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的调查纪实便是注脚。精神分析法认为：人是一种压抑自己的动物，是一种创造出文化或社会来压抑自己的动物。弗洛伊德说：“我们的全部心理活动就是一心要获得快感和逃避痛苦，它自动地受快乐原则的调节。”金狗在东阳县的见闻到写出调查纪实，这正是压抑的积淀、释放和捕获快乐逃避痛苦的过程，这种内心的自我调节物化为具体的言行，正是压抑发泄形式的升华。同时，这当中又体现出金狗的正道直行，凸现出现代文明的特征：敢于讲真话，不拘社会压力，对民生的关心和投身社会改革。用静虚子的话说：这是“人的主体意识高扬”。
后来金狗利用雷大空留下记有县上田家巩家一派干部“黑食账”的笔记本，参倒了田巩两家。用金狗的话说：“不管他田家巩家，还是张家李家，谁要是借权势营私舞弊，鱼肉百姓，我金狗也豁出来闹腾”。这正是小说中“考察人”所说的民族“韧性精神”的具体注脚。考察人认为“浮躁”心态是特定历史环境中时代的普遍意识，从心灵的觉醒到心理失重的转化过渡，人人开始要顽强表现自己的主体意识，在强调自我存在的同时，使虚妄的理想主义变成近视的实用主义。这是个“浮躁”的过程。静虚子说：“这是人的主体意识的高扬和低文明层次的不谐和”所致，它的出路是提倡民族的“韧性精神”。重视人的改革。金狗从“考察人”身上的顿悟，回想起自己在州城当记者的一番苦斗，正好印证了儒家的“内圣”之说，对善的领悟，对仁义道德之把握。用孟子的话说，是养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
四
金狗他与封建宗法残余势力的较量过程是一个从理智混沌走向情感澄明、心灵觉醒到心理失重的过程。而金狗跟小水、英英和石华三女性的情爱纠缠重在表现金狗对传统伦理道德的叛越。但是最后依然回归小水回归仙游川，这是对母性的回归。小水是金狗青梅竹马的伙伴，仙游川是金狗生息之地，二者于幼年丧母失却母爱的金狗，无异于复活的母性，英英和石华只不过是金狗离开母体或失却母爱后的“浮躁”追求与暂时寄托。可见，从另一个侧面诠释了金狗性格的浮躁与狂狷，糅合了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