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你把一个个女儿纺出了村,你把一个个儿子纺进了城,你终于把穷日子纺到头了,你终于把好日子织到家了。可是,像那个久久蒙尘的织布机子一样,像那个搁到墙角的纺花车子一样,棉娘啊,你们也真的不中用了吗? 棉娘 文 | 吴振海 当秋风把晚夏里最后一缕燥热驱赶之后,豫东大平原上,谷子,大豆,玉米,高粱,这些也都已经稳稳的归了粮仓。但此刻的大平原,一点也没有闲歇的意思,被薄霜浸淫着的红薯叶子,都还在顽强的油绿着。一窝连着一窝的红薯,也没有感到一丝的寂寞,它们好像是非常知足,日里夜里,默诵着一首庄稼人幸福的歌谣。 最耀眼的还是那一地盛开的棉花。若是正好赶上中份子棉花采摘的时节,一个棉花桃就是一大把棉花。厚敦敦的攥在手里,软乎乎的贴在脸上,白花花的抱在怀中,美滋滋的暖在心里。 
一棵棉花,从育苗移栽到打杈分枝,从喷药逮虫到拾花捡桃,哪一刻离开过女人?一朵棉花,从去籽成绒,到结线成布,从浆洗漂染,到密密成衣,哪一寸没有经历过女人的手?棉花白,白过女人的身;棉花软,软过女人的心;棉花长,长过女人熬黑的夜;棉花轻,轻过女人薄薄的命运。 棉花就是女人,女人都是棉花。我的母亲,我的大姐二姐三姐,我远嫁他乡的姑姑,我英年早归的大姨,你们都有一个柔情的名字,你们都叫棉娘。 乡村冬天的风,透过报纸糊就的窗棂,把一盏煤油灯,拍打得忽闪忽闪的。那一点点灯火像是一声微薄的叹息,游离在夜的黑洞中。
几辆纺车,几点星光,几个棉娘。纺不断的清苦,纺不完的岁月,纺不了的千头万绪。一双棉鞋挡不住冬寒,脚冻裂了,就插进两只破棉衣袖子里。手冻烂了,就用一层层棉花包裹住,甚至殷红的血水,渗透了厚厚的棉层,把夜色染得通红通红。棉娘,我记忆中永远不会抹去的棉娘,三星正南了,你们还在纺,鸡叫头遍了,你们还在纺,灯油耗尽了,你们还在纺,青春岁月就要过去了,你们还在纺啊纺。 一大捆棉花,生生的被拉成细细的银线,缠成一框框密密实实的棉花穗子,总想着织补好那些个破破烂烂的日子。棉娘,您这辈子纺出的棉线,连起来把一个地球都能缠白,可是,我看见寒风吹过,撩起的依然是您单薄的衣裳。
从一堆棉线到一匹棉布,只需要几天, 从一个少女到一个棉娘,只需要几年,从一个穷日子到一个好日子,到底需要多少时间? 棉娘,你坐在织布机上,想了又想,把织布梭子从左传到右,又从右传到左,把白天织成黑夜,又把黑夜织成白天。你能把白棉花织成碎花被面,织成方格床单,织成老人的大衫子,织成男人的薄棉裤,织成儿子的新棉袄,织成闺女的出嫁衣,织成万紫千红的女儿梦,你怎么就织不出富裕的好日子? 一匹白布卖完,换来一包棉花。一包棉花纺净,织成又一捆花布。棉娘啊!你把纺花车子摇烂了,你把织布机子坐穿了,你把头发纺白了,你把生命耗干了。
你把一个个女儿纺出了村,你把一个个儿子纺进了城,你终于把穷日子纺到头了,你终于把好日子织到家了。可是,像那个久久蒙尘的织布机子一样,像那个搁到墙角的纺花车子一样,棉娘啊,你们也真的不中用了吗? 中秋时节,豫东大平原上,一朵又一朵如雪的棉花团子,已经不见了踪影。一片连着一片的,是那些个沧桑陈旧的棉花棵子,都还在固执的把守着秋天。有几个棉娘躬身驼背,正在棉花棵子里捡拾着什么,她们捡起来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一朵朵还来不及盛开的棉花桃?是那些曾经洁白如玉的岁月?还是那些不想遗忘的清苦的记忆? 人群中,棉花地里,我隐约的看见了我娘,我的大姐二姐三姐,还有她们的左邻右舍,看见了那些被称着棉娘的豫东女人们。
是的,闺女们都打工走了,留下来她们,收拾着这些过往的岁月。她们都已经老了,她们担心下一季的棉花,还会不会有好一点的收成,担心女孩子们回来,还能不能学会纺花织布,担心那些花枝招展的闺女们,还是不是有资格被唤作棉娘。 远方机声隆隆,听说哪家的丫头已经承包下大块大块的土地,她究竟想要播种下什么呢?她能是新一代豫东大平原上的棉娘吗? 我娘,我的大姐二姐三姐们,你们什么都不用担心,好日子不是都已经堆到你们眼前了吗?无论织布机子上怎样蒙尘,也无论纺花车子成了谁的古玩,你们都是我盛年的岁月里值得忆念的亲人,是我生命中永远不会老去的棉娘。 注:本文经作者授权发表。引用图片-图四作者:王世龙,图一、二、三、五来自网络,暂未知作者,如知请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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