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七十五斤芝麻一套油,这是个死规矩。要是春芝麻,二斤三两芝麻能出一斤油,要是麦茬子芝麻呢,二斤半芝麻才出一斤油。 张老晕卖油文 | 吴振海 我姥爷张老晕,晚辈人都称呼他晕叔晕大爷,孙子辈称呼他晕爷,同辈份的老伙计干脆就叫他老晕子。时间长了,一个有几百口子人的张油坊村,知道我姥爷大名叫张广运的还真没有几个。 姥爷是个油匠,一年四季挑个香油挑子卖油。在以磨油出名的张油坊村,若论专业技术的硬度,我姥爷张老晕应该是能够伸出大拇指的。搁到现在,在工业学院油料系,评个正教授级高工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张油坊村位于惠济河北岸。惠济河北岸一溜十八个营,就他们那个村叫张油坊,这也是有历史典故的。 东汉末年,少帝难为,天下豪杰四起,纷扰社稷,江河不宁。其中曹操与袁绍,在官渡摆开了阵势,中原战火一点即起。在豫东大平原我老家,曹操一口气扎下十八个营盘,屯粮部兵,大展宏图。战罢,曹操大胜。待兵营撤去,四方灾民蜂拥而至,抢伙房,占地铺,以族姓为圈子,分割了十八处地盘,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今天的张营,刘营,苏营,王营,牛营,马营等十八个以营命名的古村落。如今在惠济河北岸,十八个村庄就像十八个搭起的军帐,被一条惠济河错落有致的串起来,煞是有序。 我姥爷家张油坊,当初是曹操兵营的草料场所在地,场子里面还搁置着很多大油缸,他们那个村后来就称为张油坊了。 张油坊村家家都有一手磨香油的好手艺,延续了上千年以后,犹以我姥爷张老晕的手艺最为精到。有关这方面的问题,我娘曾经一口气给我讲了一天一夜。
七十五斤芝麻一套油,这是个死规矩。要是春芝麻,二斤三两芝麻能出一斤油,要是麦茬子芝麻呢,二斤半芝麻才出一斤油。 磨油得先把芝麻炒好。炒芝麻可是个绝活呀,得炒得不老不嫩的,老了嫩了都影响出油量,更影响香油的色香度。炒一套油的芝麻需要烧一个半秫秸个子,翻三百七十五下。炒芝麻烧火是很讲究的,需要匀匀称称的火头,娘在家里是老大,十来岁就学会烧芝麻火了。娘烧火,姥爷细致的精炒芝麻。我记事时姥爷还正壮实着呢,他红红的脸庞,听娘说那是常年炒芝麻蒸红的。 娘说你姥爷家磨油都是放在后半晌,后半晌拉磨的驴已经吃了大半天草料,也都吃饱了,磨到落黑头,一大锅油浆子正好就磨好了。娘早早的就烧好了一大锅开水,往油锅里面慢慢地倒热水,姥爷用一个大擀杖粗的磨油棍不停的搅和,一直把油浆搅拌得均匀滑顺,厚厚的香油层漂起来了,才不再加水。
磨油的技术都在起油上。一开始还不显得咋着,油层厚,只需要用一个油葫芦撇起来,倒在油桶里就行了。到后来油少了,只有集中在油锅中心里的一点点,就得不停的摇晃。晃油锅真的累死人啊!一大锅油浆子,有几百斤重。一开头是垫几层布一下一下的捶,夜深人静的,点个小油灯,有时捶着捶着就睡着了。有一回你姥爷捶油锅时,把大衫子的前襟子掉油锅里了,到天明醒来一看,半个大衫子都浸上油了,您姥娘给他一点一点的拧啊,一家伙拧出来大半碗油,还有拧不出来的呢?把您姥娘心疼的,不住气的骂你姥爷老晕子,该死的老晕子。 娘说,说起你姥爷的晕事,那才多着呢!有一年他去西南乡推秫秫秸,推一个红车子,也就是那种独轱轮车,车子都是用红漆漆好,路上避邪,所以咱老家都叫它红车子。推着推着睡着了,推到惠济河大堤跟前睁眼一看,秫秫秸个子不知道啥时候都掉光了,剩下一个空车子。上哪里去找啊?回来把您姥娘气的,一连骂他几天老晕子,死不着的老晕子。 还有一次,你姥爷一手端着煤油灯,一手掂着油葫芦起油,起着起着睡着了,煤油灯掉到香油锅里了,泡撒了一些香油,你姥娘那个怪脾气,又是老晕子长来老晕子短,叨腾了好几天。 啥老晕子!您姥爷才是掏了大半辈子瞎力呢,都是累晕的。 起油起到最后,没有油了还想起出点油,就把油锅放在一个木墩子上,木墩子中间挖个窑子,把油锅坐上。你姥爷站起来围着大油锅,喊着起油号子摇晃,你姥爷劲大,有时候能把油锅撩起来。 一锅油啊!滚滚流啊!撩起来呀!不断头啊。 香油香啊!数老张啊!一歇劲呀!不停会儿啊。 到现在张油坊庄里的油号子,有八成是从你姥爷那个油坊里面传出来的。 天刚刚眨麻眼,你姥爷就挑起油挑子卖油去了。一套油七十五斤芝麻,出这三十二斤香油,刚好一桶。油挑子前面是一桶油,出门时后面压上两个土坯,再靠前面挑点。后面咋不挑油?回来还得挑芝麻呢,过去的人都没有钱,都是拿芝麻换油,二斤半芝麻一斤油,根本不赚啥钱啊!磨一冬天的油赚几十套油渣子,油渣子卖到城边子跟前几个庄子上,那几个庄子种菜的多,都是挑着两个萝头来张油坊买饼渣子上地。
我记事的时候,姥爷家已经不再磨油了,但姥爷卖油用的那个叮当当还没有舍得丟。所谓叮当当,也就是跟一个破犁铧差不多,熟铁打的,用一个小铁锤一敲,脆耳脆耳的响。在豫东大平原,叮当当是卖油这个行业的招牌,一听见叮当当,就知道是卖香油的又来了。我姥爷家的那个叮当当,也不知道是哪一辈子人留下来的,我娘说从她记事时起就有。 叮当当,叮当当,张老晕的香油真是香,晕东庄,晕西庄,一晕晕倒在河堤上。 叮当当,叮当当,叮当叮当叮当当。 那时方圆十里八村,小孩子们都会这个歌谣,你说你姥爷家的香油该有多香吧。娘唱着这首连我都熟悉的歌谣,脸上绽放出自豪的笑容。 早几年我表弟在张油坊村新开了一个香油坊,取名就叫老晕牌香油。我舅舅没有学过磨香油,表弟也就无师可从,老张家只有我娘还真正掌握着这一门手艺。开业的那会儿,表弟还正儿八经的请了我娘去捧场,说她老姑姑是老晕牌香油的真传人。 早几天我表弟来城里看我娘,提了一壶香油。娘问他现在香油能卖多少钱一斤,表弟说二十五一斤。那集上的芝麻呢?表弟说麦茬子芝麻八块钱一斤。 娘听后自言自语的说:利不大,利不大。 注:本文经作者授权发表,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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